許多年以前，我就去過一次人間。
    姹紫和嫣紅帶著碌碌紅塵獨有的塵土氣息，撲進了我的嗅覺。
    我跟在師父身邊，看著眼前的人刀劍來往，血肉在銀光華美的躍動之中，飄灑如漫天的花雨。
    我不解。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我問師父，師父冷眼不語。
    我問師叔，師叔搖頭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廝殺。
    我問師兄，師兄對我說，江湖江湖，那是一個充滿了水的地方，汗水，血水，還有淚水。
    我曾無數次跟隨師父東征西戰，美其名曰增長閱曆。
    於是我看見了人間無數次的風雲變換，改朝換代，無數次的合久而分，分久而合。
    其中，有師兄所說的，揮灑了遍地的汗水，濺灑了遍地的血水。
    然而，第一次見到的淚水，卻是在一個小小的孩子小小的臉上那一滴晶瑩剔透好似朝露一樣的水珠。
    我已經不記得那個孩子的長相了，隻記得他有很長很長的頭發，麵容很沉靜很沉靜。
    就像那個墨羽籠罩的夜晚，針跌可聞那樣的沉靜。
    沒有大聲的嚎啕，亦無壓抑的啜泣。
    他隻是定定地站在那裏，桃花般柔軟而稚嫩的麵上漾著淺淺潮紅，鳳目旁邊一抹幾不可見的淚光。
    所以，那個時候，我隻是爬在屋瓦之上，一動不動。
    其實我本來是應該做些什麼的，按照師父的叮囑，但凡遇見了魔物，下手不能留情。
    更何況這個孩子剛才才把一個活生生的人類變成了魔！
    他是比一般魔物更要可怖得多的魔！
    可是，我還是什麼也沒有做。
    孩子眼角的淚滴，有如一根及其銳利的芒刺，深深地紮在心上。
    他的悲傷像潮水一樣漫過了世界。
    柔軟的疼痛。
    他的下人尖叫著，離開了他。
    他的弟弟尖叫著，離開了他。
    我仿佛聽到他自己的心裏也在尖叫，可是，他自己卻離不開這個可怕的現實。
    所以，那一次我沒有聽師父的話，沒有動手。
    一個人是不能選擇出生的。
    如果投胎魔腹，生即為魔。
    那麼，又能如何？能奈何？
    所以很多年很多年以後，當我生命裏最重要的那個人，帶著半是嘲諷半是淡漠而又悲傷暗湧的口吻平靜地問我，樓兄，如果我就是魔呢？
    那一刻，我想起了那滴淚光，想起了那個男孩。
    於是我很坦然地笑了。
    彼時天空青如藍染，澄澈空明。
    眼前之人風華絕代，顛倒眾生的相貌卻帶著有如天空一般幹淨美麗的氣質。
    這本是一個高貴而純澈的人。
    這本是一個善良而溫柔的人。
    可是，如同師兄說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廝殺。
    我在他的身旁，看著那片若藍色的純淨一點一點被殺機沾染，被血色玷汙。
    那一刻，心中絞痛，隻想將對方緊緊擁抱。
    魔，又何妨？
    這一生，反正我是認定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