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村的東麵有兩座山，山和山之間有一個山坳，山坳約莫十裏長，連接即墨村和另一個小鎮。
    即墨村的村民給這個山坳起了一個名字，叫醉花蔭。
    醉花蔭下，鳳凰花焰焰綻放。
    無涯走了半裏，便見一個男人流連在醉花蔭下，雙目微闔，陶醉在鳳凰花如火的花瓣間。
    寒夜孤寂，月色清冷，唯獨鳳凰花，紅得絢爛奪目。
    夜風徐徐，吹動了男人紫金衣衫，金冠上的玄蘇也發出一陣鐺響，如歌繁華。
    無涯正準備下跪，男人揚手一擺，示意她安靜。
    深深嗅了嗅花的芬芳，緩緩吐氣，睜開勾魂的眸子，眉間紅淚朱砂。
    “無涯可知鳳凰花開，意味著什麼？”他的聲音很輕，輕得如同柳絮飄拂。
    無涯雙手垂放兩側，搖首，“不知，請主人明示。”
    “是分離和思念。”刑天衣袖一揚，便有一朵豔麗的鳳凰花插進無涯的發髻間。
    紅顏如花，憑誰牽掛？
    刑天滿意地笑笑，俯首靠在無涯的耳畔，吐出溫熱的氣息，“無涯就像是鳳凰花。”
    曖昧蠱惑之感，讓她的心砰然跳動，低頭輕聲道：“無涯不知主人何意。”
    刑天深深望著她，黑目幽閃，目光似乎一下子飄得很遠。
    他一直在等她長大，等她蛻變成浴血的鳳凰，與他並肩而戰。
    但他漸漸地發現，有時候太過耐心並非是好事，他精心栽培的鳳凰花，正在被他的敵人覬覦。
    衣袖一甩，背過身負手而立，溫柔瞬間冷卻，“今夜找我所為何事？”
    無涯叩首，“我是來向主人請罪。”
    刑天道：“何罪？”
    無涯握緊了拳頭，“主人下的第一道任務，無涯無法完成。”
    風嘩啦吹過，空氣的溫度急劇下降。
    刑天冷冷吐出兩個字：“理由。”
    無涯咬牙道：“沒有理由。”
    刑天猛然轉身，一把扣住無涯的後頸，將她提到麵前，“無涯，你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驟然對上刑天宛若天神的容顏，無涯的呼吸不由一窒。
    盛怒的刑天，更是絕美，冷冷道：“我可以收回那道任務。”
    無涯大喜，“當真？”
    凝視著她毫不掩飾的喜悅，刑天的眉頭不自覺緊蹙，貼在她的耳旁，淡淡地說了一句話。
    語罷，手一鬆，無涯無力地癱坐在地上，仍是一臉掙紮。
    刑天道：“別忘了你的誓言。”
    無涯渾身一震，臉色刷白，急忙罷手，“不，不是你想的那樣……”
    “夠了，退下吧。”
    無涯還想說些什麼，被刑天冷冷打斷，“別讓我的話再說第二遍。”
    看著她跌跌撞撞地離開，刑天淡漠的神情漸漸複雜起來，他的一生從未跟任何人妥協，卻為了無涯多次改變原則。
    他還記無涯十歲，救了一隻兔子回來，欣喜地拿到他的麵前。
    那的確是一隻可愛的兔子，柔軟的身軀，雪白的絨毛，紅寶石似的的眼睛。連他看了，都忍不住想去摸摸它，但對上無涯一臉寶貝的神情，他真正想做的，卻是捏碎它的脖子。
    但就算他殺了那隻兔子又能如何？誰能保證無涯不會再喜歡上第二隻，第三隻？
    於是他將一把匕首交給無涯，告訴她除了他之外，任何她喜歡的事物，都要親手毀掉。
    無涯為了他果然什麼都願意去做，他本該開心，內心的煩躁卻騙不了自己。
    有一天，他見到無涯在逗弄一隻停留在她掌心的黃鶯。
    她當時的笑聲，比那隻黃鶯的鳴叫還要婉轉動聽；她當時的眸子，比萬千星辰還要明亮璀璨。
    看著這樣的無涯，刑天的心一下子變得柔軟。
    但是無涯看到他卻臉色大變，急忙將黃鶯塞進衣襟裏頭。終於那隻小鳥永遠都不會再唱歌了，它死了，死在無涯的懷裏，是被活活窒息而死。
    無涯的臉慘白得像個死人，刑天突然意識到，她隻是一個十歲的孩子，她應該擁有的不是死人的蒼白，而是燦爛的笑容。
    終於，他妥協了，讓十歲的無涯立了一個誓言，終其一生，將自己的性命交付給他，他就不再逼她。
    從往事裏抽身，刑天那張風華的麵容覆上陰鷙。
    眼前最讓他無法容忍的是，無涯第一次違背他的話，竟然為了他的敵人。
    風吹過，一朵鳳凰花緩緩落下，落到了他的掌心。
    刑天靜靜凝視，“你注定為我開，為我敗。”手一用勁，花朵在他的掌心化為赤色碎末，從他的指縫間流走。
    放下手，淡淡道：“你還要在那裏看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