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下卷 歸塵處  第三十六章 試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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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六章試
    宴會之上,人已坐齊,空餘三位上座似乎就是特意為其三人而留。
    謝繁霜負手進入,那廳依舊奢麗,舞女嬌媚,正中間還豎了個小影壁,隻是端坐其上之人卻不再是左丞相。
    “這位便是謝先生了吧!”那當首之人自座位起身,微笑著快步衝謝繁霜走來,一雙手眼看就要握上。
    他冷冷避過,不肯給對方觸碰。
    廳上原本就將視線聚焦在他身上,此時見他如此落人麵子更是關注。
    謝繁霜並不知,在年部統治之下,武林江湖之中,已久不敢當中聚會結盟了。莫要說那些寂寂無名之輩,縱使名門望族亦是不敢忤其逆鱗的,不少綠林盤子也紛紛金盆洗手,退隱江湖。
    江湖子弟都是散沙一般遠離世事的。
    這一切之根本,隻是因為秦赫不許。
    如此而言,此時此刻此地,便是“反年”之基了。
    卻看那人似乎並不介意,隻將一雙手收回袖中。來人甚為年輕,作為一家之主左不過三十,隻見他閑雅,一頭黑發用塊玉石束起,衣著也是素淡,隻有領、袖口處略顯花飾,混世佳公子便說的是他:“在下方姬坤,想討教謝先生大名。”
    謝繁霜隱在幕籬後的雙眼斜睨他一眼,不理。
    與對方出塵之風概相比,與之站在一起的謝繁霜就當真是風雪中來,輕易將俗世煙塵隔絕。
    雖見不到臉,這已洗的發舊的長袍、隨意披散的長發、恰到好處的清新與幹淨,倒將方姬坤襯的俗氣了。
    那方姬坤沒料到對方竟會如此冷絕,卻隻歸因對方久在南祠天生傲氣,也就微微一笑,全不在意道:“既然謝先生不願意,方某人自然不會勉強,請上座。”
    謝繁霜由他指引,看到了主座下首第一位,麵前佳肴美酒已陳列一桌,美顏姬妾垂首立在一旁,隻等他入座。他卻腳下一頓,去看主座後邊那簾幕。方姬坤笑容一頓,似是詫於對方的敏銳,不動聲色將他視線阻隔:“謝先生請!”
    既然主座之人都尊稱其為“先生”,旁的人貫會察言觀色,謝繁霜一落座,便有數多人起身,紛紛向其敬酒。隻是任對方如何笑顏相對,他始終寂於一邊,絲毫不將人看在眼裏。這倒是很符合眾人心目中南祠人的性格,繼而都沒有覺得自己被拒有什麼丟麵子的。
    見他一直沉默,在座諸人也不好強求,隻繼續聽方姬坤道:
    “江湖大事,分分合合皆有天意,豈是他秦赫一人可斷憑的?想他江湖風光卻仍不肯罷手,要攪得朝廷宋朝天翻地覆!
    雖你我皆不齒朝廷爪牙做派,隻是秦赫卻兩麵三刀——嘿嘿,想必各位已知此處,就是被秦赫所斬丞相府第!
    如今朝廷震怒,特邀你我於此處共商大計,我們應放下偏見,猶問自心,振作彼此,所謂英雄不問出處,我們屠年之人也應為共同目標稍作犧牲!”
    他一番話說的頗為煽動,朝廷武林本是井水湖水之別,年老大在謀位時仍不肯左丞相過多幹涉,他此時竟為了戮秦將兩壇子水混為一談,急功近利饑不擇食,偏偏他聲音朗朗,似乎為江湖大義而憂,竟真的說動了底下這波久受年部壓迫之人。
    謝繁霜望去,茫茫人頭皆憤然。想來秦赫這些年確實沒閑著,得罪了少說半個江湖。
    “方家主振臂高呼,我等自然要舉雙手讚成的。明日回去我就將幫派弟子召集起來,大家這些年也受夠了那勞舍子了。
    隻要方家主與在座各位保證,日後丘家幫之事無人幹涉,我願為方家主鞍前馬後做那第一個吃螃蟹的,與那年部一戰!”
    “我大公濱也是!隻要在座作證,以後公濱之水皆由我幫掌控,這年部鐵騎擊殺之計便有我幫一份!”
    反年之鬥未起,各自利益卻已分割,當真無利不起早啊。方姬坤心中鄙夷,卻忽而朗聲而笑:“大家如此替江湖萬眾著想,方某人當真自愧不如,隻要年部一倒,他勢力之下所轄之事如何還用商討,自然物歸原主!”
    滿座之人聽聞此,都是麵上大喜,紛紛要以方家馬首是瞻。
    卻聽方姬坤話鋒一轉,麵色帶憂:“隻是聽聞最近,似感年部不久矣,竟有略少宵小潛入江北義軍領地作亂,想他們抗金浴血奮戰,竟要被這些小事煩擾,當真痛心!”
    旁人麵麵相覷,不知這好好的反秦大會,怎麼突然扯到了江北。
    “我怕給顧先生添麻煩,替其暗中探了探,沒料到這些人竟然是年部殘兵敗將,意圖混入江北以混淆我們視聽!”
    謝繁霜原隻是白坐著,此時聽著他講,卻是心有所料——秦赫與顧長纓約莫是要一同抗金,此時剛剃了朝廷頭,要將有生力量過給顧長纓,這方家估計摸清年部空虛要趁火打劫,確實有兩把刷子。
    在座雖有匪有惡,對江北卻是敬的,如此一聽,更是咬牙切齒,隻見一個著紅料背心的光頭大漢突然站起:“特乃乃的,他們霍霍江南也就罷了,竟然還敢動江北,當真以為我們是死的嗎?!”
    這人鷹鉤鼻寬口,雙眉粗擰,江湖人送“泥道長”——他分明一個武僧打扮,卻行的道家功夫,且聽他說話粗魯蠻橫,倒是泥地裏打滾的,原先他不屑與朝廷為伍,聽方姬坤振振有詞卻是不應,此時一聽要對江北不利,便就再也坐不住了。
    就見他一起身,旁的一片人亦紛紛加入,紛紛雜雜聽不清他們說些什麼,看表情卻是預備加入了。
    好個方姬坤,一言一行,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便分寸未動就已說服那江湖眾人各個勢力納為己用了!
    見人心聚,那座上之人又道:“既如此,我便將目前所計於各位所聽,若是不妥,還請各位不吝賜教!”
    之後就見方姬坤在那頭高談闊論,計劃如何精深且不論,但這狠戾之色於這所有人都過猶而不及,謝繁霜冷眼旁觀,就見這庸庸眾人已聽愣,眼中滿是希冀與可笑的大義凜然。說到最後,就看在座之人,人人麵色肅然。
    而方姬坤見眾人皆已說服,年部手下派得上名號的三次子、九大老、十二飛鷹與那三十五鐵騎皆是安排得明明白白,便已是安定。
    此時唯一仍有變數的,就是秦赫本人了……雖他也已做了萬全準備,隻是這擊殺一幫之首的名頭他卻不願擔得。此時謝繁霜就顯得尤為重要了,他不由得又將視線重新落到那個隻字未言的人身上。
    酒已過三巡,那正事已畢,宴會也都熱鬧了起來。
    南祠之人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此刻總算能親眼目睹真人,雖無法一度容顏,也可謂是快事一件,便或明或暗將人看著。謝繁霜是有一股天然而然的冷峻氣質在骨子裏的,這不是長袍、幕籬可以輕易遮蔽了的東西。
    隻見他隨意而坐,聽方姬坤侃侃而談卻毫無反應,也不理會旁人,隻任姬妾布菜,似乎他前來便隻是單純吃飯而已。
    那女子自是訓練有素才可伺候廳堂,隻是此時見不到人麵色不知對方喜好什麼,覺得對方年輕,便自作主張選了肉置於其碟前。見此,坐在末位的方姬書眉頭一皺,心道對方喜食素菜。
    卻沒料到,那人竟仍夾來吃了。
    其實,他渾不在意到底吃了什麼,這宴席物欲橫流汙濁不堪,這就是江湖,這些人也就是武林中人,他根本不屑與之一道。
    麵前觥籌交錯他自顧自沉默無語,方姬坤表麵笑著看向場麵卻一直拿餘光去瞟他,這人寥寥自醒,卻教旁人不敢輕視,恍惚間有年老大當年的味道。
    他眼中神色一冷,去看對方的手。
    劍客的手永遠是幹燥堅韌的,對方一隻手搭在桌上,另一隱在案下,五指長而鬆懈,像是全無防備。
    “謝先生,不知今年貴庚?”
    “……二十。”
    在座之人齊齊一驚,雖想到此人行事作風像是年輕人,卻都沒想到對方竟然如此年少。
    這樣的年紀,究竟能否擔任屠年大任,畢竟這擊殺秦赫,傾覆年部乃是他們多年夙願,如今事到臨頭,若出此種紕漏叫秦赫逃脫了去,等年部緩過勁來——眾人心裏不禁寒涼,空落落的著不了地。
    方姬坤似乎也有些訝異,他將人慢慢鎖進自己視線之中:“不知先生竟以弱冠之齡匡扶天下,實乃江湖之幸事。”
    謝繁霜對周身這些聚焦之光視而不見。
    就聽對方話鋒一轉:“隻是此去責任重大,不知先生是否已知曉其中厲害?”
    “不知。”
    他話音未落,周遭突而嘈雜一片,那些人原本因有南祠人加入,有如心中大石落地,此時這人竟說不知其中凶險,擺明了能力不足想找話開脫。不免又驚又氣,七嘴八舌的炸開話茬,那話就不甚好聽了。
    “不知?!”座中一人銳利道,“不知你在此處擺什麼譜,裝什麼大爺?”
    謝繁霜聽他諷刺,毫無反應,見麵前酒盞空置那仕女立於一旁似未發覺,便自己提了倒上。
    方姬書看在當下情勢若謝繁霜不說出個所以然來定難以下場,可接觸雖少,他卻知道這人是不屑於同人爭辯的,便不顧方姬武阻攔,跳起來爭辯道:“他隻說不知厲害而已,並未說實力如何,敢問諸位你們知道了這其中利害關係,是不是就能完成這大計了?”
    廳中眾人不想竟有自己人倒打一耙,不由轉頭對他怒目而視,但現下大事飄懸,利字當頭已無暇數落他。回過頭還自對著謝繁霜爭論不休。
    正自雀喧鳩聚之時,卻聽東首那邊麵目陰沉的人開口:“嘿嘿,想知道他是不是有能力一戰,試試不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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