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隱高堂 第二十三章 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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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第二日早,提著熱巾預備在秦赫臥間門口的侍士左等右等,直等到那天光大亮,秦赫仍是未有響動。他略有些奇怪,便小心翼翼朝裏瞟了一眼,未見到什麼。雷打不動晨起的秦赫今日為何異常,他心中好奇難耐,見左右還沒什麼人,又仗著膽子把脖子往前探了探,還沒看清,肩膀便被輕輕的拍了拍。
這侍士本就做賊心虛,此刻突然被拍,駭的險些叫出聲來。他急忙轉頭去看來人,就見邱慶似笑非笑的瞧著他:“看什麼呢?”
侍士頓時心跳如鼓,忙跪下道:“邱大人!”
“嗯,出去伺候吧。”邱慶微笑著越過他推門而入。
他有些不信的抬頭,就見眼前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紅色大門在他麵前靜靜閡上。他似是懂得了什麼,有些頹然的跌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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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慶臉上笑容自步入室內便消失了,他見秦赫正坐在案幾邊低頭看書。
“老大?”
“嗯。”秦赫將看的泛黃的書往後翻了一頁。
“昨日聊的不順?”邱慶有些莫名,他分明覺得當時離去時氣氛尚佳,此刻瞧秦赫臉色卻是不好。
“不錯。”他又翻了一頁。
“那便好。”邱慶頓了頓,道,“今日來報,左丞相欲向皇上提議將尚佐衛換作他人。”
“哦?”秦赫雙眉一凝,“他竟打算假戲真做?”
“尚佐衛是我們的人,如此一換,是要將方家人提上來了。”邱慶頗為不屑道,“他那陰損丞相,倒也確實與方繼坤合得來。”
“暫避鋒芒不錯,但卻不是仍人打壓的。”秦赫目光如炬,總算抬起臉來,他同邱慶道,“看看誰敢繼任,斬了。”
邱慶卻遲遲沒有應他。
秦赫視線一凝,就見對方盯著自己的臉欲言又止。他自然知道對方看的是什麼,卻避無可避,索性挑眉瞪他。
可惜視線雖如刀,邱慶臉麵卻如盾,就聽他驚歎道:“老大,你被打了嗎?”
秦赫抿緊嘴緊。
“是謝繁霜?”邱慶假裝沒看到對方眼裏的惱意,“天呐……青了一片,好重的手。”
秦赫隨即將案上石硯砸了出去,邱慶眼見來物,急忙往身側一躲,隻是縱他身手矯捷,也是躲得了硯台躲不了墨,就見他好好一褂青白色愣是被染了烏黑,便痛心道:“老大!”
“閉嘴!”
邱慶得令,趕忙溜了出去。
身在屋外,他卻不打算真的一走了之,在原地轉了一圈之後,便又去了側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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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謝繁霜居此隱秘,他又孤傲不喜旁人在側,是故偏院除了外圍有人把守防人進入之外,裏頭之人是可以隨意出入走動的。
“繁霜?”他輕輕推開門,就見謝繁霜坐在案邊,手裏握著一卷兵書。
“看書呢?”邱慶笑眯眯的走近,覺得此景似曾相識。
所謂深受不打笑臉人,謝繁霜雖然並不給好臉色,卻好歹答應了一聲。
“聽聞昨日你與老大酒醉,所以我今天特意來看一看。”邱慶話語之間將麵前之人牢牢盯住。
卻見謝繁霜神色如常,隻是麵色更硬:“他確實醉了。”
“你倆就快把酒窖喝空了,不醉才怪。”,邱慶失笑道,“老大當真待你不錯,這酒我也隻得了一壇子,你說你昨天喝了幾壇?”
謝繁霜神色淡淡的看他。
這問答可真是難以維續,可邱慶並不因為碰了壁便放棄,隻聽他頓了頓又開口:
“可我想,他待你卻不止於座上之賓。”邱慶眼中略有深意,“隻要你想,這秦府都是你的。”
謝繁霜聞言一愣,莫明道:“招安?”
“……”邱慶暗自罵道:招安?我特麼是在招爹啊!表麵卻依舊高深莫測,“不,隻是有些事,我認為你並不知道的清楚。”
“我素不論世事。”謝繁霜有些不解,“何必都清楚。”
邱慶不料對方如此冷,心中一轉又道:“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早早回南祠療傷?”
謝繁霜神色逐漸冷了。
“你隻想顧長纓妥當,卻不顧你身在秦府,老大是否有險?”邱慶總算尋著機會將這話拋出,“救你之人秦赫,醫你之人秦赫,此刻由你放肆又是秦赫,你們南祠便是如此無情無義,還是你之情義皆給了顧長纓,再勻不出分毫了?”
此話鏗鏘有力,謝繁霜聽後並不接話也不惱怒,隻是靜靜看著他。
邱慶心中閃過一絲不安,緩了緩神,堅持道:“當日野店夜會,顧長纓與老大已定你生死,就算蕪茹江邊你僥幸而活,那隱匿山林亦布千軍萬馬,嘿嘿,哪裏一道不是九死一生,哪怕你一身絕學也是沒有活路。你死之後,萬事可定。可老大——秦赫這個縱馬搏殺攬槍定江湖之人,竟然悔了!這一悔,不僅壞了顧長纓與他後半計劃,更是將他自己賭入局裏。想你天縱之才,竟想不通你死生之間影響局勢究竟如何嗎?”
謝繁霜等邱慶說完了好一時都沒有表態。
邱慶見他滴水不進,便有些意猶未盡,思忖了一時又道:“現下風聲愈緊,原本大江南北搜你之地廣袤,左丞相與那方家並無暇顧及此地,如今包圍圈漸小,對老大猜忌之心日重。他們大計本是將江北根除、取年部而代之,現下金人稍緩他們便愈加緊迫,稍有不慎、刀斧加身是小,家國之義事大。便是如此,老大亦是將你護在身後,此中情意他自是不會同你講的,但我卻不得不說。”
邱慶洋洋灑灑一整段話說完隻覺得爽利,如今安靜下來,空空蕩蕩的屋子裏寂靜一片,隻有他自己的呼吸聲清晰可辨。
而謝繁霜聽之後一直無話,邱慶反倒有些後悔,他雖耳聰目明,說話卻從不遮掩,此刻他都暗忖是不是話說的直了些,然而既已語成又不好改口,便隻能盯著謝繁霜。
可這少年麵無表情似是絕情以及,如此肺腑之言聽了似沒聽到,邱慶如此立在跟前,也似乎沒見到。依舊默默無言,隻盯著自己手指之上那枚黃玉扳指發呆。
邱慶又等了片刻,見人依舊沒有回複之意,自己也已無話可說,隻得悻悻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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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繁霜並不為旁人所累,出手之舉隻是隨心,邱慶此話太大,內附含義太深重,他有些聽不懂,南祠是一向沒有這些天下與紛爭,也不關心情誼與道義的,隻有至純之心方得至上之劍法。
他此生之誌便是縱觀南祠劍閣之幽深,博覽其書海之奧秘,參透其中永世不出。又如何能懂得,這帶著熱度的人心?
他單手搭在桌沿,低頭沉思,久久想不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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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赫一大早便出門,至晚方歸,朝廷中已初露與江北分庭抗禮之態,他必須即刻傳信與顧長纓知曉,同時,方家在暗處聯絡江湖其他門派,似乎亦有所動作。這兩派本就喜暗做手腳,此次行動互有呼應,難言其中隱匿。
他步履匆匆,穿過庭院,餘光卻瞥見偏院漆黑一片。
正當秦赫眉宇微凝,打算前去查看,就聽院後空地隱有勁風。他頓了頓,駐足而矚,此夜整個秦府都是靜悄悄的——哪一夜他的府邸不是素靜呢?他自嘲一笑,耳廓一動便可辨那劍疾刃利、刺在風中獵獵作響。
那人正是謝繁霜。
秦赫不禁去望那雲暮,雖低垂卻飄忽不定。他定了定神,緩步離去不作停留。
那夜,謝繁霜坐於屋頂瓦礫之上觀那星辰,江南地勢低窪,雲層頗厚,煙雨時節更是隻可尋星子兩三點,他卻固執借著月華去照暗淡無光的星河。秦赫則在明亮油燈下,為這朝廷江湖之事一夜不眠至清晨露收。
這是一個無聲之夜,卻又是一個沸然之夜,兩人心中數不清有幾多種聲音叫囂著、爭辯著、申訴著,抗爭究竟意義幾何誰也說不清,可順從便就是真理所在麼,歲月如風,每個人不過都是漂浮其中的微小塵埃。
在這鬥轉星移,日夜變換之間,兩人不說一句,卻無時無刻的感知著對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