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驚江湖 第十二章 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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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人靠著枯枝緩緩下墜,謝繁霜一甩鋒上汙血,而後收劍入鞘。
此地是個山坡,前後皆是密林,行人全無,極是荒僻,與兩邊城鎮都不搭界。馬已留給吳縣令,此時真可謂兩袖清風了,謝繁霜想了想,又往回走去。
他走的漫不經心,一會兒看看天,一會兒又望著幾乎斷成兩半的枝杈,好似遊山玩水,一點兒都沒有剛剛經曆血戰,被人追捕的模樣。
如此再次回到城中,又已是夕陽西下了,隻是這天,那輪金日格外的紅豔,沾染的四周雲彩都是殷紅一片,映著他一身白衣都是泛著光的。
城內行人匆匆,已沒有前日裏那般悠閑,一個個差役拿著副畫卷見人就比對,看那身形相仿的不由分說就拷上木拷要抓人,一時間人人自危。
謝繁霜此時正臉視人,冰清玉潔、衣著雖有淩亂卻是尊貴,拿著把劍在街道上走著,像是哪個富貴人家溜出來玩耍的小公子。那些官差見了絲毫沒有為難他,上了年紀的還回頭提醒道:“早些回去,路上危險!”
謝繁霜優哉遊哉,堂而皇之走在戒備森嚴的街道上,選了家看起來頗為氣派的客棧,舒舒服服睡了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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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起,城鎮裏氣氛更為緊張了,謝繁霜在店裏慢吞吞用了早飯,就見一隊官服的前來查探:“昨日店裏住了哪些人?”
那掌櫃忙遞了杯熱茶過去:“官爺辛苦!這兩日這事兒動靜大,已沒什麼生意了。”
“哦?”為首官差喝了茶,重重吐了口濁氣,視線將周圍掃了一圈,確實店中空空蕩蕩,便稍安了心,“若有行為舉止奇怪的,速速來報!”
“是是是!”掌櫃一迭聲的答應著,臨末了往那官兵手裏塞了什麼,“這大冷天的,官爺辛苦,下了職去喝口熱乎的。”
見人如此上道,那人忙乎一早上的怨氣似乎也有消散了些,然而眼底青黑一片,看樣子約莫為了搜查一夜未眠此時是乏了,如今見此處安靜,也就沒有上樓查探:“若這鎮裏人人像你這樣安順,也就沒什麼人敢作惡了!”
說著就往外走,掌櫃連忙跟著送出去,回來時好歹喘了口氣,就見客桌前還坐了一個人,頓時驚了一跳,後才想起是住店的哥兒,想來剛應付官差如此之久,竟是沒有察覺他就在身側。真算是安靜的狠了。
謝繁霜見人望來,便衝他招了招手。
掌櫃的見人雖配著劍卻並不凶神惡煞,便放心走了過去:“這位客,可是有什麼吩咐?”
“這裏為什麼戒嚴?”
掌櫃遲疑的問了句:“客,是不知道前幾日發生的事兒?”
“聽說了。”謝繁霜淡淡道,“隻是事情過了這麼久,為何還如此?”
“這事兒才兩日,如何能算過去的久?”掌櫃無奈笑了笑,又問道,“客是預備往哪兒走啊?”
“往南。”
掌櫃點了點頭表示理解,畢竟這江北亂了,隻有南邊還有些安寧可得,隻是……這金人現下愈發張狂了,若是江北哪日當真垮了,這大江南北,天上地下,哪裏又有一方真正的淨土呢?
就在所有人都掘地三尺,同時又覺得這名專殺金使的俠客向北跑的時候,謝繁霜牽了一匹新的馬駒,偏偏一路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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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日一晃而去,瞧著那年節方過,剛落過冬雨,此時已是春寒料峭的時候了。
與北邊顏色寡淡不同,越往南,人氣漸旺,連著酒樓茶歇都分外的豐贍富麗起來,若不是這家仇國恨時時刻於心上,眼前這景象,與太平時候卻是絲毫不差的。
因過往行人接踵,不便策馬,謝繁霜索性就騎著馬的跟著人流向前挪,那小攤小販售著的許多玩意他從未見過,如此看著走著倒也新鮮。
謝繁霜自再次下山至今已有兩月餘,大小金使約莫殺了有四五回,有些一時興起,有些卻是跟蹤許久,仗著身法決絕,溜著一眾大理寺官員跟著他的後頭跑。
相傳金人震怒,已向宋國皇帝施壓務必生擒凶手。陳堅確實咬的緊,卻無奈手下弟子都不是謝繁霜對手,死死傷傷恐是後繼無力,現下已向上頭稟報,希望年部出手捉拿凶手,同時也動用了江湖關係,勢必要在金人發難前捉住這人。
如此興師動眾,追捕的又是為民除害的劍客,江湖上暗潮翻湧,都漸漸對這事兒上了心,大理寺追捕路上總受了或多或少的阻礙,一怒之下,竟也開始擊殺不服之人。
一時間江湖動蕩,風雨飄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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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風光,非時節而動,四季異景,都是有那韻味的,此時臘梅剛露了頭,“請仙樓”就請了時下最是美豔的舞姬在台上跳舞,那舞姬窈窕,腰肢更是柔軟,見她一雙赤足按著音律細細旋轉,微風掀起梅花瓣兒,似有縈縈幽香在鼻頭。
“好!”一金人坐在臨街的位置鼓掌大笑,用略有生硬的開口,“跳得好!賞!”
隨即扭頭與旁人說了些什麼,那人點點頭,便重金打賞了跳舞的女子。
“高悅大使,這小姬還算差的,今夜高大人想請您過府一聚,與您好好交交心!”旁邊一宋人諂媚的彎著腰與他斟酒,雖是小廝,衣著卻是華麗,想必身後之人必是非富即貴。
“好啊!”被喚作高悅的金人撫掌應允。
那小廝又低低的與他說了些什麼,引得金人開懷大笑,然而他一雙鷹眼卻隨著舞姬聳動的胸脯來回的轉,見她劈叉跳躍,香汗淋漓,那女子的體香似是遠遠的飄了來,聞之隻覺得血氣都是一番上湧。
那小廝方才說,這樣姿色隻能算平平,那今晚之筵席,確實值得期待,他又喝了口酒,無意朝樓下瞥了瞥,雙目又是一亮,揚手點了點一妙齡少女。
護衛得令就衝下樓去,隻聽一陣尖叫與打罵聲竄在一道,樓下頓時亂作一團,這本是優雅取樂之地,如此一鬧,雖在座都是順民而然公道自在人心,見人如此乖張,皆是暗自皺眉。
眼見著一個著粉嫩襦裙的少女滿麵驚恐,被兩個金人如提小雞一般裹挾著抓了上來,身後還跟著一個發髻散亂的中年婦女,看神情約莫是少女的母親,她一邊哭叫一邊捶打一個金人的背脊:“放開她!放開我女兒!清兒!”
“娘!”少女本被阻隔著見不著人,一聽到聲音,便是帶著哭腔,“娘,救我!”
中年婦女聞聲捶打的更用力了,隻是那金人皮肉粗糙厚實,任她一介女流,根本不能傷人一分一毫,隻是如此叫嚷,那金人覺得聒噪的不行,空了一隻大手就將那女人向後一推。
婦女身輕,經不住他猛然一推,重心不穩向後一連退了好幾步,她本是追上樓來的,此時亦在樓梯間,此刻一退再退,已然到了廊口方才堪堪停住,她向後望了望那頗高的台階,心有餘悸,再想起身,卻被那金人拽著發髻拖到樓下再無聲息了。
那邊,少女已被推搡著帶到了金使麵前,少女並不如舞姬美豔,一張稚氣的臉色尚存驚恐之色,隻是這不沾胭脂的容貌,讓人莫名覺得喜愛。
高悅衝她笑了笑:“叫什麼名字?”
少女眼裏閃著淚,雖被嚇得渾身抖,卻是梗著脖子不說話。
高悅嘴角一沉,似有暴怒之意。伺候一旁的小廝有心捧那金使,便色厲內荏道:“小妮子別給臉不要臉,這位高大人可是堂堂金使,如今問你話,那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那少女聽了便衝小廝呸了一聲,小廝愣了愣,隨即惱怒著要衝上前給那少女一巴掌。少女嚇得一閉眼,卻被高悅叫住。
“誒,不要動粗。”那金人輕琢了一口酒,一張臉上陰沉如水,“為什麼不答話?”
少女往後躲了躲,不敢說話。
“是不是討厭我?”,高悅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繼續道:“沒關係!就問問話,不打你!”
在場人都知道這是誑人,高悅的名聲別說在這城鎮,哪怕是整個江南都是有名的,他那喜怒無常隨意打殺人的習慣哪怕在金人裏也排的上號,如今越是和顏悅色,恐怕內心裏就越是惱火,眾人不禁隱隱替那小姑娘擔憂。
“我問你,是不是喜歡江北狗……阿不,江北義軍人?”
少女怔楞的盯著他,還是不敢開口。
高悅有些不耐,臉色放沉,“啪”的一聲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說!”
少女被那一掌嚇的臉色發白,終是繃不住,哇的哭了出來。
高悅聽得眉頭緊蹙不甚心煩,指了指廳外——那小廝雖極會看人臉色,如今一時也不知道他什麼意思。
他們坐北朝南地處二樓,此樓名為望仙,便是有些高處謫仙的意味,建造者便特地增了挑高,可使景觀更好望的更遠些。是故如此與尋常樓宇相比,恐能算作三四層。
旁人不知道,跟隨高悅已久的護衛確實心知肚明,那少女當即被兩個金人架了起來,在眾人的驚呼中被兩人合力向空中一拋,少女連叫都沒來得及叫,就聽樓底一聲重物落地的巨響,原本熙熙攘攘的大街一陣死寂,而後轟的一聲炸開了鍋。
“死人啦!”樓底有人大聲呼和,一時間尖叫連成了片,連吹拉彈唱都是停了。
那舞姬離得遠,一開始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茫然站在台中央,此刻她朝屋外望了望,就見一個著粉色衣物的女子仰麵躺在地上,血汙滿麵,那殷紅的一灘漸漸暈開,在她的身下像極了一朵綻放的梅花。
她“啊”的一聲,臉色煞白,差點沒跌坐到地上。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廳內眾人驚駭的久久不能回神,連那小廝的眼中都有些駭然。現下被舞姬的動作一震,一個年級稍大的老者好歹緩過了勁,氣的發抖:“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那高悅卻似乎很滿意,聞言得意道:“豈有此理?我在這裏就是理!”
言罷,他又飲了口酒,見在場人都憤憤難平,不由得冷聲道:“還有誰有意見?”
坐於下風處的男子隻覺得樓底的血腥氣都泛了上來,他眼睜睜瞧著那鮮活的生命轉眼變成一堆肉泥,恨不過道:“你會遭報應的!”
高悅聞言哈哈大笑:“宋人打不過都要講個報應,我偏不信,有本事來殺我啊!誰來?”
他囂張的用食指點了點那個先前說話的老者,“你嗎?”而後又指了指衝他喘著粗氣卻不敢上前的男子“還是你?”
被點名的兩個人或躲閃或低頭,都不敢直視他與他背後一眾護衛的兵器,他譏諷的勾了勾嘴角:“你們宋朝已經完了,看誰敢殺我!”
隨即舉起酒杯作勢要喝。
卻聽樓下傳來一聲冷喝,不知誰回了句:“誰敢殺你?我敢!”
樓上人都聽見了這句冷似冰,厲如劍的話,徒然一驚,那角落男子隻看見有一襲白衣自樓下橫飛而來,滿座的人皆覺得眼前一花,那些金人護衛還沒拔刀,那身影就消失不見了。
這突如其來的一晃,前後似都沒有章法,眾人相互看看,周身都沒有什麼不同,連那高悅都拿著酒杯似要飲酒。
正不知該如何解讀,就聽一聲杯盞落地的脆響,眾人尋聲望去,就見高悅保持著舉杯的姿勢,酒盞卻已落地,他的身子卻依舊保持正直,一抹鮮血卻從頸上一圈散開,那顆腦袋這才慢慢從脖頸上滑了下來,整個兒掉落在地,砸出“通通”的回響。
而後,一股血自他頸間噴湧而出,直濺了離他最近的宋人小廝一臉,那人早已呆若木雞,隻極緩慢的摸了摸臉上溫熱的紅色液體,雙腿抖了抖,尖銳的聲音幾乎刺穿眾人的耳膜:“殺人啦!高悅大人被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