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驚江湖  第七章 山濁水陳苦勉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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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橋細雨,浮雲蔽日,蒼木矮枝,水墨江南。
    江南連冬天也是一幅洗盡鉛華的畫,李遏飛信步走在這延連水簾中。
    一步一步,沉穩幹練。門外看式,高手聞聲,這腳步聲中顯露的聲勢,可見他功力非凡。
    隻見他停步於一客棧門口,仔細確認了那名,方才入了內,也不管迎客的店家,徑直走向二樓。
    李遏飛方登上台階,走廊底間的房門便“吱呀”一聲開了。
    他也不怕有詐,就邁入門內。
    入眼房內十分簡潔,一如約自己見麵的男子,一身洗的發白的長衫,頭發一絲不苟的厘在背後。
    “閣下約我前來?”
    “正是。”那男子眼眸一轉,將李遏飛周身不動聲色的看了一遍,又在他麵頰處那個“賜”字處頓了頓,才將一破碎衣料端端正正擺在桌麵上,示意他看。
    隻一眼,李遏飛就知道那正是八年前撕下贈與別人的信物,他當時說道——
    “若有事,刀山火海也願意去的。”男子如是說道,“李大俠,此話是否還算數。”
    李遏飛收下了衣料,審視眼前年輕男子:“益娘子是你什麼人?”
    “……故交罷了。”男子微微低了低頭。
    “故交不會隨意將這衣料、這話說與你聽的。”李遏飛已不動聲色使了他的通銘掌,隻見他的手指之間逐漸發金,似乎隻要那男子說錯一句話,這掌就會落在對方身上。
    “通銘之氣,果然不同凡響。”男子自然也看到了,卻鎮定依舊,“我想請李大俠幫忙去殺一個人。”
    李遏飛聞言大笑出聲:“誰不知道我李遏飛不殺無名之輩,不動無理之手?”
    “對方並不是無名之輩,至於緣由……嘿嘿,”男子站起身,在他耳畔輕輕說道……
    同一片陰雨下,秦赫帶著首節的頭顱回到了江南卞州,北邊天氣更為寒冷,如今到了江南,頭顱沒有得到良好保存,已經開始輕微腐爛,一陣一陣的惡臭隨著他的步伐蕩開,路過行人不由得對他指指點點,卻被他的刀疤所懼,始終與他隔了一段距離。
    邱慶在不遠處衝他招手:“老大。”
    見他走近,邱慶隨意的將頭顱接過——將他不在的一段時間裏事挑斂了些重要的與他快速說了一遍,看來這消息當真長了翅膀,他還未歸來,首節身首異處的消息已前他一步傳遍了朝廷大小官員。
    “左丞相一連誇了幾聲好。”邱慶表情不以為然,他對那些慣會使些陰損招數的都沒什麼好看法,“江北果然亂了,原本一直被壓著的地痞流氓和金人散匪一夜之間都跳了出來,這平衡一破很難再續,我已著九大老出城了,不出一月,必定能讓顧長纓現身。”
    “這辦法隻能一次成功,他現在一定防備還不齊全,行動要快,若找到人了,卻要慢,得進退安排全了才可動手。”
    邱慶正要領命,似想起什麼又添了句:“那一劍穿心的人,似乎有了眉目。”
    秦赫腳下一頓:“喔?”
    邱慶不疑有他,道:“隻是並不太準確,近日朝裏都傳著義軍首季的事兒,注意不到這個點上,我再去查仔細些。”
    秦赫點點頭,跨步走進幾乎整月未有踏進的宅地,這是皇帝親自賞的,金碧輝煌移步異景,但這卻不是他想要的東西,所以是什麼樣兒他都懶得多去看一眼。一人在外,免不了風塵仆仆,秦赫講究的沐浴之後,才開始處理自己離開時來不及處理的政務。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他收到關於江北的動蕩消息亦越來越多,然而九大老似乎已經將江北翻了個底朝天,都沒有發現顧長纓的身影——金人已經一道一道消息催促左丞相了,他亦是被明裏暗裏提示要抓緊腳步,然而眼下卻仍沒有好消息回報。
    莫非是消息走漏了?秦赫閉眼靜靜的思索,他留意到,似乎金人被殺的消息也再沒有收到了……秦赫不禁想著,莫非是因為謝繁霜保護,所以顧長纓才沒有露出蹤跡麼。謝繁霜……這時候在做什麼呢?
    與江南的溫和緩慢相比,江北之勢遠不止書信上那般輕描淡寫。
    江北義軍五節之首被斬,極大的挫傷了義軍士氣,加之顧長纓不在江北坐鎮,這其中關節協調與突發處理都被迫慢了好幾個節拍,冬日原本就是江北最難過的一道坎,大到戰力布置,小到食物配給,環環相扣,都或多或少受了影響,若再如此下去,義軍的日常運行恐怕都要遇到問題。
    而雪上加霜的除了內部難以緩解的矛盾,還有因首節身死而助漲的外部氣焰,首節一倒,義軍堅不可摧的氣勢也破了。
    一直環伺周邊的土匪倭寇蜂擁而上,一而再再而三的侵犯外圍小村小落,與此同時,金人得了消息已開始蠢蠢欲動,時不時在江北打砸殺戮,愈來愈肆無忌憚。
    義軍這幾日幾乎一人當兩人用,分頭撲火,還要小心來自年部的偷襲,原本人力吃緊的義軍,更顯得捉襟見肘。
    一時間整個江北局勢已到了風口浪尖,任何一個小小波瀾都能掀起軒然大波,如此風聲鶴唳之期,唯有顧長纓一人穩得住,也僅能靠顧長纓一人力挽狂瀾,苦苦支撐。
    “先生。”十季替他重新沏上熱茶。
    顧長纓恍然抬頭,屋外日夜交替,已又是一天天明,他喃喃道:“天亮了?”
    “您已經兩日沒有休息了。”十季看著對方眼下青黑十分心疼,“您睡會兒吧!”
    顧長纓緩緩搖了搖頭,蹙眉按了按太陽穴,整個腦袋都是酸痛不已:“小八已去了十日,該回來了——罷了,令他直接去商家,那邊糧草刻不容緩。”
    “六兒這邊的匪寇除盡沒?若結束了,轉去江中,昨日收到消息,水匪攔路阻了咱們自江南到江北的暗路,過了一日也不知耽擱了多少事……杜老何老都是要從這條路去傳遞消息的。”
    十季點點頭,過了良久,見顧長纓又開始處理事務,便輕手輕腳的出去了。
    “嗬……秦赫,你那邊一日沒有我的消息,便是一日的難上加難吧。”顧長纓冷笑一聲,繼而落筆寫下一封書信——繁霜,兄上,“我倒是想知道到底誰耗得過誰。”
    年老大之所以能問鼎江湖數十年,手握年部令數百高手心悅誠服,除了他絕高的武藝,過人的心性,自然還因為他耐得住寂寞,他等得。
    然而身處官場,並不是人人都如他一般可以等得的——時已過午夜,那場應宴不宴,有人有酒的會席也已擺了許久了。
    說是商議江北局勢,立在小筵桌前的,卻是一方歌舞。
    與會的皆是左相身邊臣子,約莫十幾眾卻無一人提及正事,幾張縱情聲色的臉上滿滿印著席上兩隊美人,隨著夜色加深,隻見歌聲舞態漸加柔靡。
    屋外已淅淅瀝瀝的落了雪子,或重或輕的砸在屋簷庭樓,廳中的爐火內卻融融的生著炭火,地上滿布絨羊毛密織的厚軟氈子。美人步步柔膩,赤腳踩在上麵悄無聲息,一縷一縷甜膩的熏香伴著那嬌媚舞娘,隨步而顫,婉轉生嬌。
    直看得那幾位大人跟著身子骨都要酥了。
    主座上坐的,便是左丞相了。丞相姓左名景常,身材適中,下顎蓄著山羊胡子,稀稀疏疏,意態閑貴卻極為精明幹練。
    下首一列官員,皆是形態各異,不在商議事情,真是逍遙享樂。
    坐在客位上的,便是秦赫,他閑散坐著看似沒有防備,一雙目光在望著翩翩起舞的美人,但分明意不在此。
    隻聽左丞相狀似關心道:“怎麼看著秦大人似有心事?”
    秦赫聞言笑了笑:“謝丞相關懷,並無。”
    “那還是看上老夫府中的美人舞姬了?”
    “丞相之物,不曾。”
    左丞相哈哈一樂,繼續道:“不過是舞姬賤妾,若是哪個得了秦大人垂青,老夫定是願意相贈的。”
    還未等秦赫回話,他話鋒一轉道:“隻是,秦大人若是還不能將那義軍匪首帶了來交予金使,我們怕是連看美人跳舞的日子便也沒了。”
    那邊一著墨藍色常服的官亦道:“是啊,秦大人,這江北於你不過探囊取物,現下丞相隻要區區一介草民,這就是——小菜一碟,小事一樁嘛!”
    秦赫又笑了笑,略有些輕蔑道:“江北局勢一觸即潰,如今網已撒,隻等魚上鉤。各位稍安勿躁。”
    “非也非也。”另一個酒已半酣的官插嘴道,“咱們貴為朝廷命官,怎能平白等魚上鉤,應當主動出擊才方……方顯我朝威武!”
    官家紛紛稱是,你一言我一句,摟著姬妾笑做一團。
    秦赫冷眼旁觀,話不投機半句多。
    “好啦……”左丞相笑著捋了捋胡須道,“秦大人,雖你有你的道理,但是大家同朝為官,有時候也要聽一聽旁人的意見。”
    秦赫眉頭微皺,隻聽左丞相繼續道:“既然這魚狡猾,那我們索性請魚入甕,這上了鍋的,哪怕他是條要躍龍門的鯉魚,我們也可以將他蒸熟了!”
    “是啊,如果他不肯來……那咱們就有了理由去抓了。”
    欲加之罪……麼。
    秦赫側目望向廳外清幽卻無羈的夜空,並不說話。
    旁人見他不應,還欲再說,左丞相卻無聲的擺了擺手。他知道,秦赫已是同意了,他隱匿在胡須下的嘴角微微勾起——秦赫啊秦赫,你到底還是江湖野人,未能知道朝中丘壑是比你那長槍更為銳利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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