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章 眉間雪(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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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聿不緊不慢地喝著茶,對收到的效果甚是滿意。
今晚他剛鑽進被窩就被詩詩強行拉起來,二話不說就要他來右相府“看人”,雖然不知道詩詩為什麼要這麼做,但既然是詩詩的意思,他自有他的道理,說不定他又察覺到了什麼,而他隻照做便是。
“季兄且安下心,再等上一炷香的功夫不遲。”
果然,半炷香還不到,就有家仆匆匆闖進來,交給季未嵐一封來曆不明的信。
據下人所言,是在院子裏的一隻徘徊不走的信鴿身上取下的。
信件一到,言聿便告辭離開。
後來,那封信被季未嵐緊緊地攥在手裏,無辜地承受著他的怒氣。
南兮無事,他該開心。可那娟秀的字跡寫下的簡短的話語,他怎麼都開心不起來。
她說,無事,勿尋。
勿尋。
即墨推開門,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麵。
言聿一隻腳踩在凳子上,左手扯著右手的袖子,正全神貫注地在桌上揮毫潑墨,連即墨進來都沒抬頭。
即墨走上跟前看了一眼他筆下的丹青,那是一片竹林,竹林深處,有伊人煢煢孑立,月光下,暗影頎長,落寞寂寥。
雖說畫的還不錯,即墨還是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附庸風雅。
言聿聞言擱下筆,笑嘻嘻地湊到即墨身邊坐下:“詩詩,此言差矣。”
“……”
“詩詩難道沒看出來這人是誰?”
“你所謂的伊人。”還是與我相像的伊人。
言聿突然覺得無趣,便將畫收了。
“詩詩,你是不是認為南兮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嗯。”
言聿沒有料到即墨答得如此肯定,愣了一下繼續道,“她哪裏不太一樣?”
“她身上,應該有我需要的東西。”
“什麼東西?”
“還不確定,或者說,那東西還沒有形成。”
“也就是時機未到了。”
“所以,在找到那東西之前,南兮必須無事。”
“……我懂了。”言聿看了一眼窗外已經泛白的天,又問道:“南兮今夜當真無事?”
“如若不信,你大可去看看。”
“天都亮了,去了也沒什麼精彩可看的!”
即墨一道冷冷的目光射過來:“那你想看到什麼?”
言聿立馬收起故作失望的神情,討好般地笑道:“詩詩,不若今夜我們一起去看看?”
“……”
言聿是真的想知道南兮在左相府的處境,真真地想,非常地想。
即墨深感無力:“阿聿,你要時刻記住,你為妖,她為人。”
所以,你們不可能。
“……”言聿知道,他又想偏了,“詩詩,這話你都說了多少遍了,我對南兮……估計也生不出來那種情愫!”
“……估計?”
“嗯……不,是一定!”
即墨這才露出滿意的目光,眼底漾上一抹極淺的笑意。
“詩詩,你剛剛笑了啊……”言聿以為自己看錯了,剛剛的畫麵太美又消逝地太快,不切實際的讓他以為自己產生了錯覺。
即墨愈發無奈,這都一千多歲的妖了,泛起傻來,竟也是這般幼稚。
看即墨無甚反應,言聿似不甘心般,伸出爪子就捏向即墨白皙的臉龐,欲捏出一個最燦爛的笑來。
即墨見狀,立即躲開,已經傾身向前的言聿一個不穩,撲倒在地。
“詩詩,碰你一下怎麼了,作甚這麼大反應?!”語氣滿含幽怨。
即墨:“……”
“這淩虛閣,南兮姑娘住得可還習慣?”人未至聲先到,正在梳妝的南兮對這位闖自己“閨房”的公子的大膽作為,絲毫不意外。
“尚可。”
隻要遠離蕭玥的那些鶯鶯燕燕,住在哪裏都好。
蕭玥笑了,走到南兮身後,躬下身湊到南兮耳邊,看著鏡中的美人,忍不住感歎:“當真是個妙人!”
南兮沒有說話。
蕭玥直起身子,一邊搖著折扇,一邊抬臂順了順南兮的如緞青絲,愛不釋手。
南兮擱下木梳,眉宇間似有一絲不悅:“蕭少爺,”請你自重。
蕭玥眼底笑意更濃:“你放心,在你打心底裏接受我之前,我不會對你如何。”話落抽回手,“你且安心在這裏住下,今後……我喚你兮兒如何?”
“少爺自便。”
“那走吧,我們一起用早膳!”
南兮係好發帶,站起來隨蕭玥出閣。
這是她第一次正視他,紫衣加身,麵若桃花,手裏總是搖著一把折扇,舉手投足間,自成風流色。
左相也不在府中,蕭玥暫為一家之主,過得比之前更是恣意。
自打南兮入府以來,蕭玥沒有一天不跟南兮黏在一起,南兮開始還催促他多打理家事,習慣他的閑散後,便也懶得多說一言。
他不打理,自有人替他打理。
除此之外,蕭府還多了一條律令,律令一下,南院的淩虛閣,便成了蕭玥那些鶯鶯燕燕的禁地。
如今已入夏,在這裏這麼久以來,南兮隔三差五地就會給季未嵐寫信,季未嵐也每次都回,南兮次次看過回信後,卻對季未嵐關心問候的話語一蓋不予回複,無人知曉她究竟在想些什麼。
一個月以來,這已經是季未嵐第十八次問南兮何時才能回來。
南兮將信紙焚毀,思索著這次該如何給季未嵐回信,奈何心中莫名煩亂,越想越是沒有頭緒,索性帶上筆墨紙硯,移步去了淩虛亭。
正值黃昏,雲開雨霽,落日有晴。
南兮看著如此盛景,不覺間便恍了神。
“兮兒,在寫什麼?”蕭玥突然從南兮身後冒出來,南兮不著痕跡地理了理被風吹亂的宣紙,淡淡答道:“淩虛亭風光甚好,身在此境中,想賦詩一首。”
蕭玥聞言大笑,繞著偌大的亭子轉了一圈道:“這淩虛苑,可是我左相府風景最勝的地方,外有竹林相護,內有翠湖環繞,徑旁雜植各色珍奇花卉,而這淩虛亭建於湖心,僅是湖風便叫人覺得愜意,兮兒覺得呢?”
“確實。”
“兮兒的詩可寫好了?”蕭玥搖著折扇湊到南兮身旁坐下,抬眼便看到剛剛還白無一墨的宣紙上已然被雋秀的字跡填滿:
修竹半環斷樓棱,
長亭九折曲鯉夢。
似伊蓬葉本自搖,
湖波猶送晚晴風。
“字如其人,詩比其景,兮兒好文采!”蕭玥的眼裏滿是讚歎。
“謬讚了。”
“這詩既然賦好了,兮兒與我對弈如何?”
“好。”
一局對完下來,已是月上枝頭,南兮沒有料到蕭玥的棋藝竟也如此精湛,甚至絲毫不遜於季未嵐。
這是進左相府以來,她同他的第一局對弈。蕭玥著實沒有玩夠,奈何崔管家攜著一眾家仆來催人,蕭玥不得已,依依不舍地離去了。
崔管家直屬左丞,如今蕭玥每日的所有言行,都會被崔管家如實報告給左相,崔管家雖說上了年紀,做事卻絲毫不含糊,如今蕭玥不理家,崔管家不忍直接告狀,不得已代他處理,蕭玥清楚地知道,若他有一丁點兒的事情做的過分,吃苦受難的還是自己,再加上崔管家是看自己長大的,他多多少少也敬著他,不願忤逆。
蕭玥走後,派下人送去淩虛閣一張古琴,意思不言而喻。
季未嵐躺在床上,輾轉難眠。
如今是非常時期,他不便與左相府有任何來往,可南兮長住左相府也不是個事兒,他寫信問她何時可回,得到的回複總是寥寥數語,報個平安後,也總要在落款前加上勿尋二字,生怕他會做出不理智的事來一般。
可那簡短的勿尋,早已將季未嵐折磨得遍體鱗傷。
她不知道,他有多思念她。
寫給她的每一句話,筆下的每一筆勾勒,都蘊含著他心底最真摯的情感,而這些微妙的情感,卻在那人一次又一次的回避中,幾近枯萎衰敗。
季未嵐何其不心痛。
他與她之間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那點親近,如同初春雨後的幼芽一般,經不起太大的風吹雨打,季未嵐自己雖經得起,可他不敢保證南兮會如何。如今又橫空插進來個蕭玥,他的出現,他的作為,讓那個幼芽,已經搖搖欲墜。
他真的怕,怕那微乎其微的感情還沒生出牢固的根係,便已被無情地扼殺。
他想見她,想的快瘋了。
可他必須控製住,他不敢賭,賭的代價太大。
“詩詩,這都多久了,風平浪靜的,這次你要的東西究竟是什麼?”言聿百無聊賴地在一旁把玩著即墨的發絲,眼神呈遊離態。
“不急。”即墨專注於欣賞手裏的詩畫,對言聿的放肆作為倒也沒有製止。
言聿似在思索著什麼,沒有立刻接話。
憶起一月前,那個月黑風高夜,他和詩詩半夜爬左相府淩虛苑房頂,對於蕭玥對南兮的安排他確實很吃驚,本以為蕭玥“搶”回如斯美人是出於色心,哪知他一改往日作風,對南兮別樣的溫柔體貼,詩詩對此無甚反應,一臉的意料之中。
“詩詩,你說蕭玥為什麼要對南兮那麼好?”
即墨放下手頭卷軸,拂開那隻在他發後作亂的手,漫不經心道:“南兮身上,就有這種魅力。”
“什麼魅力?”
“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對她好的魅力。”即墨如是答,“你何嚐不是?”身陷其中?
“……”
自打那一夜過後,即墨便再未去過左相府,隻有言聿,隔三差五地從左相府送回探來的情報,樂此不疲。
“詩詩,我還發現一個奇怪的事。”
“你說。”
“我發現,南兮對蕭玥,比對季未嵐要用心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