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琉璃月(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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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殘存一絲理智。”即墨觀察琉月的一舉一動,下定結論。
璃月一見他,本來一喜,目光觸及他幽藍的眼睛,笑容還未漾開便僵住。
琉月繃著一張臉,移步上前,立定在難得沒有後退的女子麵前一字一句道:“對不起。”
璃月張了張嘴,終是欲言又止,吸了吸鼻子,鼓起勇氣第二次攔腰抱住他。
“琉月,你不用說對不起。”
琉月怔了怔,還是做出了回應。
與此同時,即墨注意到牆上那幅畫,那幅隻有一把琉璃劍的畫,竟然也在泛著詭譎的光。這光不知從何而來,更不知是由什麼在操控著,隻見它越來越強,夜色已深,它將整個屋子照得透亮透亮,使得這不算大的空間裏充滿奇幻的迷茫感。
屋內相擁的兩人被光色籠罩,他們二人不知是渾然不覺,還是無暇顧及它。
也不知是琉月自行收斂了還是怎地,言聿覺得,他身上那種仿若來自極地的寒氣,竟不似往日那般逼人。
琉月突然麵露痛苦之色,慢慢推開璃月,一手捂著心口,朝身後牆上的那幅畫退去兩步,琉璃劍被他一手棄在地上,啪得一聲脆響,一如上次一樣,劍將硯台挑翻,墨汁點點四濺,頓時一地狼藉。
這幅同上次重合度相當高的畫麵又一次出現,璃月沒法再淡定,下意識地彎腰去撿。
“別碰它!”琉月大喝,璃月動作一滯,可琉璃劍就像認主似的自己飛到她手裏,迅捷無比,來勢洶洶,琉月咬牙,一手狠狠按壓著自己刺疼的心口,一邊拖著沉重的步伐上前,將大驚失色的璃月攬進懷裏,沉痛中卻自有溫柔。
“琉月……琉月……我該怎麼辦……”璃月聲音帶著哭腔,那把寒光大盛的琉璃劍像是黏在她手裏似的,她甩都甩不掉!
“無事,別擔心……噗—”忽然一口鮮血飆出,把璃月背後的衣衫洇染成刺目的殷紅。
璃月呆住了。
“我大限將至……餘生……抱歉了……”琉月喘著氣,輕撫著女子的發,手有些顫抖,臉上的痛苦絕望很好地藏在她看不到的角度。
璃月眼淚奪眶而出,她感覺得到,自己肩頭已濕熱一片。
自打記事起就沒哭過的琉月,也哭了。
琉璃劍的藍光越來越盛,即墨覺得是時候了,對言聿言簡意賅地說了幾句,言聿雖然平時看起來不怎麼靠譜,一旦遇上正事,馬上就能心領神會,依照即墨所言,迅速出手凝聚靈力,三兩下便將那劍尖上的墨汁悉數召於空中,青綠色的光芒包圍下,赫然呈現一個墨珠,形態宛如一個脫軸的算盤珠子。
那邊的兩人正抱在一起哭的厲害,都沒注意到這方微小的異樣。
“收!”言聿低聲下令,墨珠直線飛進言聿的手裏,言聿掂量幾下便轉手遞給即墨,即墨將其擱在掌心,並不再多說什麼。
言聿雖不知道這墨珠能做什麼,但是直覺詩詩要幹大事,說不期待是不可能的。
“啊——”琉月終於沒能將那蝕骨的疼痛咬死在牙關裏,一聲怒哮破喉而出,末了又是一口血飛濺,臉上一絲血色也無,活像地獄陰暗索人命的白無常。
琉璃劍雖然在璃月手裏握著,但看起來更像是劍在操控璃月,不停擺動著,像在誘使她用它給眼前這個生不如死的人一個痛快。
璃月嘴唇緊抿,拚盡全力抑製它的躁動,她不會用它傷他,她也絕不允許它傷他!
“琉月,你挺住,我該怎麼辦啊?到底怎麼做你才能……”
“不用……什麼都不用做……沒用的……”
“琉月!”
“你的暮大哥……他會照顧好你……對麼?”琉月一直喘著氣,吐出的字眼艱難無比。
“不,我不要他照顧……嗚嗚我隻要,隻要你……”
“回答我!咳咳……”
“琉月……”
“聽……聽話……隻這一次……好麼……”琉月與她分開一點,同她麵對麵,卻沒敢看她。
“不,說不就是不!琉月,你睜開眼看著我,你聽我說,我有唔……”
琉月又吻上她了。
言聿眉頭一皺,手下意識地抓住了什麼東西,他卻無心去注意,一雙眼睛緊緊盯著底下那對人,直覺琉月這次吻得……真要命。
輕輕婉婉,纏綿不休,不同於上次的粗暴蠻橫,這一次猶如春風細雨,極致溫柔。
血線還在流,兩個人的唇齒間早已一片濕紅,混合著璃月不停下墜的眼淚,顏色淒慘且蒼白。
即墨的目光從這對人身上收回,落在自己的手上,那裏被一隻雪白的爪子握著,握得極緊,緊的他能體會到他此時的揪心。
言聿目不轉睛,相愛的人之間接吻本是世間再美好不過的事情,可此刻他突然堅定地想,日後自己一定不要這樣的愛情,打死都不要。
琉月似乎還想將吻深入,終是沒來得及。
身體不受控製地向上飛起,直直朝牆上那幅畫上慢慢靠去,無形之中有什麼東西在吸引著他,力道之無禮強勁,讓言聿覺得即便自己下去拽他都未必拽得住,何況璃月。
“琉月!”璃月死扯住他的衣袖,琉月已經升至半空,他低下頭,慢慢掰開她的手指,什麼也沒說,隻是笑了,笑的刺目又虐心。
多少年來,她在夢裏回憶過無數次的笑容,終於變成了現實,卻是在這種時刻。
“不,琉月……你別這樣……”琉璃劍剛剛才被璃月甩下撂在一旁,璃月這才有了更大的力氣去拉他。
即墨卻是看明白了,那把劍,不是璃月自己甩脫的,而是空中的琉月施展靈力努力操控它脫落的。
手上傳來的力道突然增大,即墨依然沒動,也沒出聲,任由這隻小妖拿捏,那處溫涼的觸感直達心底,即墨說不清楚是什麼感覺。
言聿之所以驚,是因為琉璃劍,此時此刻,它就淩空架在琉月的背後,蠢蠢欲動之架勢好似等待時機將麵前這人一舉刺穿。
這是要自我了結。
一切都來的太快,璃月還沒來得及再喚他一聲,或者告訴他一些來不及說出口的話語,琉璃劍便鋒利無比地刺穿了琉月的胸膛,新鮮赤熱的血灑了璃月滿身。
“琉月——!”撕心裂肺,於事無補。
空中的那個人幾乎成了血人,而琉璃劍得到了血祭,竟埋頭朝那幅畫撞去,神奇地與那幅畫中的劍合二為一。
然後,藍光大盛。
即墨見狀,舉起拿著珠子的手,正對著那幅畫,微微催動內力促使它集光。
早在兩個月前的那一晚,琉璃劍將墨硯打翻之時,即墨就注意到了異樣,這墨分明是普通的墨,卻能被琉璃劍的藍光浸染出藍色,而且能至經久不衰的程度。
思來想去,即墨隻能將其歸結於一點,這墨是璃月親自研製的。
所以於琉月和劍來說,此墨不算是凡品。
言聿愣愣地瞅著即墨舉著墨珠,不明所以,隻是一個勁兒的瞅,表情甚為豐富。
一劍穿心而過,琉月徹底喪失神智,仿佛靈魂被剝奪了般,任憑璃月喊得多麼淒切,他也無動於衷,隻是不受控製地朝背後那幅畫上飄移靠去,眼睛一眨不眨,不知是死是活。
“琉月,琉月……你回來……快回來啊……”
在琉月貼上畫的一瞬間,藍光竟是前所未有的強盛,光芒四射,照的人睜不開眼睛,璃月本能拉起袖子遮住雙眼,言聿也不例外,好在這種灼目的幽光隻是一瞬,隻消避一避就好,然而再睜開眼時,言聿驚呆了,璃月直接哭暈過去了。
室內光芒已在慢慢暗下去,即墨適時收了手,沉寂的目光掃過地上的女子,眸光沒有任何波動。
言聿揉揉眼睛,看著塵埃落定後的淒涼畫麵,難以接受。
“詩詩,琉月……是怎麼沒了的?”
“入畫了。”
“什麼?!”
“入畫。隨劍入畫,自此塵封。”
言聿朝畫上看去,那幅畫還是和最初時的一樣,無甚不同,隻有一把劍插在雪地裏,承接天地間所有的落寞孤寂。
“……那他死了沒?”言聿問。
“說不清。”
不是死,卻是以另一種方式終結。
“為什麼會這樣……”活生生的一個人,說沒就能沒。
“這是他自己做的選擇,誰都改變不了。”即墨道。
“什麼選擇?”
“以血祭劍,以光封結,人魂入畫,咒劍兩消。”
“就是說,劍沒了,詛咒也不會再轉附給其他人了吧?”
“十之八九是這樣。”
“話說這些詩詩你是怎麼知道的?”
“猜的。”
“……”真謙虛。
不過想想也是,這劍咒不知殘害了九天攬月閣多少代人,到了琉月這一輩,琉月同樣是犧牲自我,卻是以同歸於盡的方式徹底終結了它,相比之下,琉月算是給了一個最好的結局。
沒有死於至親之手,更沒有讓至親為殺了自己而愧疚一生,琉月做出的抉擇,再好不過。
“詩詩,我疑點很多啊!”言聿蹙眉道。
“你且說。”
“那把琉璃劍為什麼會入畫?琉月又是怎麼被封了的?再說璃月,我記得她說”我有”就被打斷了,她想說什麼啊?還有詩詩你弄這玩意兒作甚?”雖然被這一對人虐得不輕,言聿暫且理理頭緒,將肚子裏埋了許久的疑問噼裏啪啦盡數倒出。
“琉月失蹤過兩個月。”即墨不假思索地答。
“意思是你也解釋不了?”
“嗯。”
兩個月裏,可以發生很多事,他又不是神,如何得知琉月在這兩個月裏經曆了什麼,抑或是機緣巧合而尋到了什麼解決之道,總而言之,故事的結局不壞便是了。
“至於這珠子……”即墨舉起言聿口中的“玩意兒”轉了兩圈,“不過為集光所用。”
“為何要集光?難道同上次的荼芫香一樣,詩詩認為它非比尋常?”
“……嗯。”
似是覺得沒什麼可說了,言聿往即墨背上一靠,兩個人以同樣的姿勢坐著,一條腿架在梁上,一條腿掛在空中,背與背相依,極為對稱。
沒多久,言聿就睡著了。
即墨側眸看了看背後的人,沒動,閉上眼睛也漸漸入睡,就這樣坐到天邊泛出微光,坐到被鄰裏傳來的一聲嘹亮雞鳴喚醒。
“叩叩叩……”言聿被這敲門聲驚醒,一骨碌坐起身子,一不小心閃到了腰,又跌了回去,哎喲喲地叫喚起來。
即墨:“……”
門被敲了半晌也無人去開,那人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似的,猛的推門而入。
正是暮染。
暮染是什麼反應自不必說,趕忙將渾身是血的璃月抱回床上,心急如焚地差仆從找來郎中給璃月醫治。
畢竟出身不凡,受過良好的教育,暮染再慌亂也能快速鎮定下來,璃月身上沒有傷口,他才發覺這血不是她的。
“璃月姑娘並無大礙,隻是傷心過度,鬱結於心,體內又有陰氣凝聚不散,情緒過激動了胎氣,方致昏迷,稍作調理多多休息即可。”
聽完大夫的診斷,暮染一愣。
“程大夫,你剛剛說什麼……動了胎氣?”
“不錯。”
言聿和暮染一樣大吃一驚,扭頭一看即墨,他依舊一臉平靜,仿佛意料之中。
忽然就想到璃月那半句話:我有……有了我們的孩子?
如此想來,璃月多半是知道自己身體狀況的,那她的後半生……豈不毀了?
思及此,言聿又開始悲歎不已,即墨掃了他一眼,無奈至極。
下首,暮染送走了大夫,殷切囑咐他不要將璃月有孕的事情說出去,程大夫走後沒多久,璃月就醒了。
醒時茫然地望著頂幔,瞳孔不複往日的靈動多彩,小臉瘦削又蒼白。
知道床邊的人是暮染,璃月看也沒看,也不想顧及自己此時有多狼狽,開口第一句就是哭音:
“暮大哥……”
暮染如鯁在喉,不知能說什麼,心知現在就算問她也問不出什麼來,索性不問。
看她這幅絕望的模樣,再聯想這一身幹涸的血跡和那個古怪冷僻的琉月,旋即恍然,多半是琉月出事了。
“琉月……沒了……”璃月呢喃,淚水無聲滑落耳畔。
果然如此。
暮染心裏也不好受,抬手輕輕擦拭她的臉頰,將人扶起攬進懷裏,施以安慰。
璃月沒有反抗,哭了片刻自己止住,言聿不曉得她是哭夠了,還是想開了……最好是想開了。
暮染看她冷靜下來,思索再三,還是問出了口:“孩子……是不是琉月的?”
他記得她說過,他不是她的哥哥,不是哥哥,卻一起長大,那是青梅竹馬?
璃月眼睛空洞的望著前方,沒有回答。
暮染苦笑:“無事,琉月沒了我還在,我照顧你,和孩子,一輩子。”
璃月終於抬了抬眼,然而依舊沒說什麼。
眼看她狀態極為不佳,暮染歎了一口氣,叮囑她好生休息,先行回去了。
可他怎麼都沒料到,這會是他見她的最後一麵。
璃月走了。
即墨和言聿也是事後在茶樓喝茶時在周遭的閑言碎語中聽得大致的來龍去脈。
璃月究竟是什麼時候離開的無人知曉,隻知道她走的時候輕裝簡行,所有的畫品中隻帶走了一幅,便是牆上那幅畫著一把劍的畫,平日裏使的得心應手的畫具盡數舍下,屋子裏整理得井井有條,留給暮染的除了這間小小的畫坊,隻有一封信,至於信的內容,就無從得知了。
街坊四鄰也不過是將此事充為茶餘飯後的閑談,最多感慨感慨長寧城少了一個畫藝精湛待人溫善的美麗女子,不會再多了,因為那是別人的故事。
言聿臆測璃月是到別處生活了,璃月是未婚先孕之身,在這長寧城定不能長久待下去,她那麼愛琉月,他的孩子肯定是死也要生下來的,離開這裏另謀出路,是最明智的選擇。璃月啊,那個寧可孤獨,也不違心,寧可抱憾,也不將就的女子,就這樣消失了,與暮染的緣分也到此為止,她已失去太多,如果不是這個孩子,興許她早已生無可戀。
“可憐!可惜!可悲!可歎!”言聿每感歎一個詞,便大力拍一下桌子,手邊茶杯裏的水被濺了滿桌。
即墨:“……”
作者閑話:
嗯,是的,這個故事到這裏又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