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都在抑製不住的顫抖。
    火焰一般跳動的，不僅是縈繞在魔鏡周圍的紅色煙霧，還有我的心髒。像是要跳出胸腔的力度。
    大廳裏的人們驚駭的無以自持，尖叫聲幾乎要掀翻屋頂。耳邊嘈雜一片，我卻無心去聽。殷紅的霧愈發濃豔，烈烈氣勢使我幾乎要窒息。
    我就站在魔鏡與水晶球的正中，麵對著水晶球，麵對著驚恐的人群。太陽穴裏血液流動的聲音，額頭上的血管跳動的聲音，尖銳的指甲刺進柔軟掌心的疼痛……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近，卻又那麼遠，我的眼中，隻剩下血紅一片。
    起風了。我站在喧鬧的中心，漠然而冷靜。結界從腳下延展開來，迅速形成鮮豔赤冶的六芒星形，不住旋轉，將我包圍其中。璀璨的光華遊野般籠罩四周，我轉身去看魔鏡的那一瞬間，矍矍火牆衝天而起，將外麵的喧囂阻隔。
    “不可能，不可能……”是誰在貼著耳簾囈語？我卻什麼都聽不到，什麼都看不到——
    惟有鏡中的殘像……
    ***
    混亂。我找不到更好的詞來形容這種狀況。
    從他走上台的那一刻開始，一切好像都在向著不可預料的方向發展。
    可是他走得那麼穩，脊梁挺得那麼筆直，臉上的表情又是那麼從容淡定。
    我不由自主的把高腳杯放下，紅酒的餘味還縈繞齒間，眼神卻隻隨他移動。連背也不覺像他一樣挺直。
    他的一舉一動，都仿佛牽絆著我的心弦。
    他的臉色很不好，麵頰上青白一片，毫無血色。吸血鬼因為長年不接觸陽光的緣故，皮膚一般都是顯現些病態的蒼白，可是他的蒼白之下，似乎還隱藏著不為人知的巨大苦楚。他那麼瘦，瘦的我第一眼看到他時甚至以為他是女孩子。現在想來，即便是女孩，骨架也不會有他這般纖細。
    我緊緊盯著這個步履沉著，看上去隻有十六七歲的少年。他微微側頭看了我一眼，露出一個讓我心安的微笑。他的嘴唇很薄，顏色是粉粉淡淡的水色，笑起來的時候嘴角以細小的弧度勾起，漂亮的幾乎讓人失了心魄。
    他從埃德加手裏接過盟誓刃，在修長白皙的手指上輕輕劃了一刀。嫣嫣紅紅紛紛，斑斑灑落在盟誓球上。
    血契之霧騰起的速度異常的快，顏色也十分蹊蹺詭異。那霧氣泛濫遊衍的極其迅猛，即使是在資格很老的十代血族中，也決沒有人能將血契之霧的顏色染弄到這麼濃烈的地步。
    作為九代血族艾倫的後裔，他確實應該是十代血族。但他身上有個靈力蘊藏古怪的結界，聽說連他自己也操縱不了。或許這就是血契之霧異樣的原因。
    很好奇魔鏡中會出現什麼內容，我追隨著他的目光，一同看向黑霧籠罩的鏡麵。鏡像浮現的時間相當漫長，我心裏的疑惑也越來越大。忽然，眼睛不經意的一瞥，我不由驚訝的睜大了眼睛——
    盟誓球四周環繞的不再是濃黑色澤的血契之霧，而是火焰——翻滾著、湧動著的妖疑黑焰！
    他注意到我突然僵硬的表情動作，動作緩慢的轉過了身。
    黑焰跳動，如同邪魅的精靈。
    大廳裏的光源隻在魔鏡旁的火盆。但那火焰的黑澤漸漸褪去，竟泛起了猙獰的紅光。
    我看到他的身體在抑製不住的顫抖。
    像霧，又像火。灼灼紅豔如蔽日之勢曼延，縱橫交織成一片火網。
    六芒星陣在他的腳下顯現，光耀流轉，旋若赤梭。
    魔鏡邊緣的黑霧遙遙相合，轉眼間火紅交接，燦挫雲霞。
    我的喉嚨哽住。人群早已慌亂，到處是尖叫聲。
    可是他，站在混亂的中心，長身而立，穩如堅磐。仿佛置身事外。
    單調的發音重複在耳邊，過了許久，我才意識到那聲音是我發出的——不可能的，不可能……
    下一秒，炔炔火牆迎風而起。
    火結界。
    我跌跌撞撞奔過去，衣袖帶翻了酒杯，嫣紅的酒漬墜的滿地都是。可是還未走到結界邊緣，一股無形的阻力迎麵衝擊，我腳下一個踉蹌，險些跌倒。
    人群嘈雜紛亂。尚開始組織人群疏散。
    莫裏斯高聲宣布入族儀式明天繼續，今晚到此為止。
    埃德加跑下台去找艾倫。
    隻有我，呆滯的站在結界邊緣，依靠直覺盯著火焰中他的所在。
    ***
    我看著鏡中浮現的場景，如同雜亂無章的記憶在放映幻燈片——
    一片漆黑。慢慢顯現出一張少年緊咬牙關的臉。蒼白的臉，倔強的眼神，鮮血淋漓的嘴唇。
    淩亂的銀發，纖細的脖頸。身下是漢白玉石床。
    雨打在少年的麵頰，化成水滴劃落。但我知道那滲入到身下的冰冷的水中，夾雜著汗水和雨水，卻沒有眼淚。
    冷眼旁觀的不僅有鏡中少年的靈魂，還有站在境外的我。
    以第三者的身份觀看自己被強暴的場景，我隻感覺到怪異。
    視角固定在少年身上。漸漸不再有雨打下。
    我知道，是鏡中的另一個主角布下了結界阻隔雨勢。
    少年的精神已經開始渙散，隻是遍及全身的疼痛讓他保持著暫時的清醒。
    終於，少年的身軀劇烈的顫抖了一下，隨即疲憊的闔上了眼睛。
    鏡外的我，眼睛卻驀然睜大。
    流水般的紫色長發傾泄而下，一張臉映入眼簾。
    柔順的紫發貼在汗濕的側鬢。
    麵如冠玉，榮曜秋菊，華茂春鬆。
    肩若削成，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禦。修眉聯娟，鼻如瓊澧，丹唇外朗，皓齒內鮮。
    環姿豔逸，儀靜體閑。奇容曠世，骨像應圖。
    他的眼睫下垂，鳳眼微啟。紫發掩映之下，一顆小小紫鑽熠熠閃光。削蔥般的手指拂上少年的蒼白的臉，薄唇貼著無色的麵頰輕吻。
    吻到少年頸側，他停下來湊近少年耳邊，輕輕開口——
    米蘭達。
    我的親愛。
    我看到他說。
    他抬手撩起額邊的紫發，露出和少年發色相同的銀色眼眸，嘴角微微上揚。
    我捂著臉，身體無力滑落，跌坐在六芒星陣上。
    鏡中的殘像漸漸暗淡，直至消失。
    我用手抓住胸前的衣襟，大口喘息。
    一時不能接受事實，心理上總是下意識的排斥強暴的人認識我的概念。
    終歸是輸的慘烈。
    眼前的光又漸漸明亮起來，我驚詫的抬頭。
    鏡子又浮現出殘缺的影象。
    隻是這次的場景，我完全不認得。
    很明亮的房間。光源是放在一方小小矮桌上的一顆很眼熟的水晶球。
    宣誓用的水晶球。
    水晶球照耀到的地方，有一麵鏡子。那鏡子高大聳立，無數的珍寶鑽石鑲嵌在鏡子邊緣，下方是鷹爪形的兩隻黃金腳。我似乎可以嗅到那鏡子散發的若有若無的血腥味道。正是立在我麵前的艾德裏安娜魔鏡。
    鏡子前背對著我站著一個人。
    紅色長發直達腰際，下麵是黑色的曳地長袍。
    有一瞬間我以為那是吉爾伯特。但隨即推翻了這個不成立論證。那人身量比吉爾小的多。
    倒是跟我的身材有些相似。
    那人的手放在後腰上，身體微微前傾。即使是從後麵看，也很容易的看出隆起的小腹。應該是個懷孕的女人。
    但鏡子裏卻沒有映出那人的模樣。想來艾德裏安娜魔鏡也不是普通的用來照人的鏡子。
    視線裏悄無聲息的走進一個人。
    紫色長發隨意挽起，溫玉般的麵容，銀色的眼眸。
    正是我永遠也不會忘記的那張絕代風華的臉。
    他走到矮桌邊倒了一杯茶。
    茶水裝在透明的高腳杯裏，呈現黃澄澄的美好色澤。是蜂蜜綠茶。
    春蔥指攜起茶杯，款款走到鏡前。
    奇怪的是，那鏡中清晰的映現出了那張絕色。另一人的麵龐卻仍是模糊。
    綠茶從身側遞出，胳臂順勢摟上鏡前人的腰身。
    聽不到他們說了什麼。但從鏡中的盈盈笑顏和微顫的紅色長發來看，應該是笑了吧。
    忽然那張傾國傾城的臉收攏了笑意，側身前傾。
    鏡前的人轉過身來，輕笑著吻上他的唇。
    我慢慢張大了嘴。
    尖俏的下巴，淡淡的水一般的薄唇。兩隻眼睛，一隻漆黑如墨，一隻嫣紅似血。
    那人有一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
    顫抖著隨暗淡下來的鏡麵閉上眼睛，刻意忽略的各種疼痛夾雜著疲憊紛擁而至。
    我蜷縮起身子，倒在地上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