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請息怒，我會立刻遣散他們，請您不要再煩惱了。”見伊晚久無言語，娉婷有些著急地說道。
    “算了。”伊晚回頭，“就這樣吧，如你所說，他們，隻是孩子。”
    隻是孩子，所以不要背負父輩的債，朝廷的罪。
    遲陌在伊晚同娉婷談話之初，便明智地帶著兔兔來到不遠的地方，即使沒有伊晚的要求，他也知道有些話他是不方便聽到的。此刻，他看著伊晚瞬間悲傷的臉，也不知要說什麼才能安慰這總將心事藏在麵具後麵的女子，他隻能溫柔地注視，保持唇角淺淺的弧度。
    感受到遲陌有些焦慮的視線，伊晚回頭，看到如童年一般熟悉溫暖的目光，雖然知道不是當初的人，也還是對他燦然一笑，示意自己無事。
    一旁的兔兔看到二人眉目含笑，心中不快，放棄了向伊晚發問的初衷，轉向遲陌說：“陌哥哥，我餓了，我們去吃東西好不好。”
    娉婷自然是希望這二人快走以方便自己同伊晚的講話，當即招來夥計帶他們去雅間用餐。遲陌臨走的時候向伊晚微頷首，眉眼間竟是化不開的溫柔。娉婷心念一動，想起了一張同樣溫和的臉。
    確定二人已走遠，娉婷斟酌著開口，“主人，那位公子好像……”“小皇子”娉婷在心中補充，卻未敢直言。
    “像遲哥哥麼？的確啊，那眉，那眼，那笑，竟無一處不像。”伊晚的目光有些迷離，轉瞬清明。“但他卻永遠不是遲哥哥。你放心，這點，我很清楚。”
    聽到伊晚如此篤定的語氣，娉婷悄悄鬆了口氣，她是果真害怕伊晚會為了一張相同的臉而誤了“滅天”大計。
    “娉婷，我讓‘辟邪’查的事情怎麼樣了，上次襲擊無涯老莊主的殺手究竟是否滅天舊部。”
    “不是。”娉婷正色道。“虺頹曾調查過所有在那期間滅天成員的行蹤，也詳盡紀錄了那段時間死去的人，與紀錄中沒有絲毫出入，那個人的確並非滅天成員。”
    “如此。”伊晚尋了把椅子坐下，左手手指有規律地敲擊著檀木桌的邊緣，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露出，襯著那白皙異常的皮膚，竟森然有些冷意，“江湖上除了滅天閣和天涯山莊的鐵馬冰河外，還有什麼人能有這樣的勢力。”
    “回主人，虺頹由那個人掌中繭的位置推測此人的武功可能出自穎川一帶，那一帶最負盛名的武林世家是柳家。你若有意，可以先去那裏查訪。”
    “恩，不錯的主意。”伊晚淡淡地點頭後又問，“今年的武林大會是否在穎川舉行。”
    “正是。”麵對伊晚的讚許，娉婷仍是麵含微笑，舉止從容，毫不驕傲。“隻是，滅天已經十幾年從未參加過這個大會，因而今年並收到請帖。”
    “無妨，去了再說。”伊晚目光微變，透著無限自信的神采。娉婷仍然靜立一旁，等待伊晚進一步的指示。
    在外遊蕩一天，回“忘川”的時候已將近天黑，伊晚，遲陌和兔兔進府的時候，一眾奴仆已將一切準備好。
    遲陌正準備回臥室沐浴，便聽到伊晚呼喚。他拂下兔兔猶自抓著他袖口的手，在她不甘的目光中走向伊晚，問道：“有事麼？”
    “再過幾天我會去穎川，未免走得突然，先和你打個招呼。”伊晚的臉在夜色下有些朦朧，看不清她原就縹緲的麵容。
    遲陌仍是那溫和的聲音，“是去參加武林大會麼？到時我也會去，一起吧。”
    伊晚有些吃驚，畢竟遲陌是官府的人，應當不會與此扯上關係才對，後又念及他靈山劍聖首徒的身份，不禁釋然，仰麵微笑，“好，一起。”
    是一起，不是一個人，什麼時候，自己的身邊也有了人守候，而不是空蕩蕩的獨自麵對呢？
    伊晚等人到穎川的時候已是武林大會的前一天，此時她正與遲陌和兔兔在一間酒樓休息。原本不打算讓兔兔來，但她防伊晚甚深，仿佛她是吃人的妖怪，會將遲陌生吞活剝，說什麼也不肯離開遲陌，無法，原本的二人行成了三人組。
    伊晚當初給娉婷下達的命令中，有讓“滅天”派人參加武林大會一事，而今在此，也隻是確認彼此而已，而這“福來客棧”便是約定的地點。
    客棧中原本的言笑融融瞬間消散，室內的溫度仿佛一下降至零點，而這一切均來自剛進門的十幾個人身上凜冽的寒意。
    遲陌抬頭看向門口，見來人有一群黑衣打扮的人士，為首的是一女子，身姿曼妙，黑紗翩躚，身後是一幹黑衣勁裝的男子。所有人都戴有一塊銀色麵具，遮掉大半張臉。那女子的視線向伊晚到過一瞬便離開了，神色也仍是冷凝，但遲陌總覺得她的目光有些不一樣了，似乎摻了些——敬畏？
    看向伊晚的時候，她仍是在休閑地喝茶，好像絲毫未注意到酒樓的異動，輕舉著茶盞的左手拇指上，一枚碩大的白玉扳指伴著窗外射進的陽光閃著光澤。
    似乎有什麼不對勁。遲陌暗自想想後方了悟，伊晚並不是慣用左手的人啊！
    第二天，三年一度的武林大會在“柳園”的主持下開始，和伊晚所想的一樣，這令天下武林之人趨之若鶩的不過是盟主的選取而已，隻是今年多了“滅天”的參與，不知會不會多出一份精彩了？
    當那一行黑衣人入場的時候，會場果然一片躁動，從不正麵置身江湖紛爭的滅天為何會突然出現在此處，是想要參與，還是他們的下一個目標便在這群人當中？種種猜測在在場人的心中撥下了不安的種子，不論是哪個原因，總之今年的大會或許會有不同吧。
    伊晚和遲陌入場的時候場麵頓時安靜下來，一層輕紗隔住了麵容的女子和一個俊美無雙的華麗男子，白衣在風中間或糾纏，顯得無比契合、唯美。
    不論是在何處，隻要你置身紛擾的世間，人們對於美的東西總會存在一種特殊的偏愛，即使不能獲得，也無損那份讚歎的心。所以當看到場中人有些呆楞的神情時，伊晚難得地沒有冷笑出聲，這樣單純的表情，比之虛偽的鎮定更讓她容易產生好感。
    所有人似乎都沉浸在眼前的一幕，直到伊晚、遲陌身後的兔兔輕哼一聲，人群才反應過來。伊晚微不可見地和那黑衣女子換了一個眼神，便同遲陌一道向大會的上席走去。
    遲陌是以被邀請的靈山劍聖首徒的身份來此，因而所占據的自是場中最好的位置。伊晚也因此不僅能將台上的打鬥看得清楚，台下各人的表情也是一目了然。
    一段冗長的說辭後才是正題，武林中人，自然已武力說話。伊晚興致盎然地擺弄著麵前的瓜果，打量著台下各色人群。那台上的少年已連贏五場，此時正將先前上台的挑戰者一腳踢下去，神情頗為自負。
    其實那少年的功夫在同齡人中已是極好，但真正遇上高手根本與資曆無關，他之所以能連贏這許久，不是因為他有多厲害，而是對手太弱。一般來說，大會的開始，真正有實力的人是不屑上台爭鬥的，真正激烈的角逐往往在大會的最後，隻是向這樣不入流的場景恐怕還得忍受幾天。況且，這盟主的位子也不是光憑武藝一項，聯係“柳園”在會前所造的種種聲勢不難看出，他們對於這個名頭是誓在必得，同在江湖共事，有的人不願意同他們爭執的話，也不會有力爭奪，所以這場大會的結果其實也不是那麼難以預測，但是伊晚，可不是單純為了看戲而來。
    首座上的“柳園”園主是一個約莫四十歲許的男子，因長年的保養膚色較正常人白皙了許多，修剪得精致的胡子更是為他本人增添了不少風儀。此時他看台上的弟子連戰皆捷，麵上雖然未動，但眼角的笑意卻是伊晚不難看出的。為了顯得更謙虛些，他伸手理理並不淩亂的胡須，一派怡然忘俗的模樣。不得不承認，若不了解這人背後的齷齪伎倆，很難不被他看似的風度打動，但在知悉一切的伊晚眼中，這一切顯得更加麵目可憎。
    驀然，笑意凝結在他的嘴角，因為一道黑色的疾風掠過台上，然後上麵便多了一個戴著銀色麵具的男子。
    “滅天”，眾人皆是一凜，看來他們此行並非單純地為了任務，而是真正的想要插手大會，這番變故，讓所有人始料未及，但不得不承認，因為他們的卷入，今年的大會較之以往多了幾分不可定性，讓那些原本隔岸相望的人也有了角逐之心。
    伊晚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開始重新觀察台上的比鬥，嘴角微露了點笑意。如同先前那般沒有營養的比試看了讓人生厭，但滅天一出，大會的進程很明顯拉快，原本應該在後期出場的任務紛紛上台，讓她不必忍受太多的無聊。
    遲陌的目光輕掃過伊晚，在看到她嘴角那抹自信從容的笑意後，亦微笑著移開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