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小語，是在岐州的醉傾城。那個時候她還不叫莫語，而是櫻，一個極其妖冶而殘忍的名字。她是醉傾城中最紅的姑娘，卻也是我見過的第二美麗不屬凡塵的女子。
    而那第一，則是我很多年後才見到，那之前，小語一直是世上最美的，至少在我心中如是。
    她雖出身青樓，但我始終感覺到她的不同尋常。她與客人周旋時有著真正妓女當有的不拘豪放，但真若有人行為不軌，她便不著痕跡的躲開。那種手段，我見過很多次，而且，比之那個總是濃妝豔抹的“媽媽”，她更肖這裏的主人。
    我承認一開始我的出現便是一種預謀，但那以後的所有，真的不再是我能掌控。
    我的名字是無瀾，當今影王爺的侍衛首領。
    我是窮人家的孩子，一身武藝是一位遊者在我們村停留時所授。他很快便走了，留下一本劍譜和一把劍。對於武術，我有一種特別的聰慧，三年內，我將劍術提升到高手的境界，並想像著若能仗劍天下該是何等意氣風發。
    我終是留在村裏，因為母親。她是個可憐的女人，一人含辛茹苦將我拉扯大，我不能不管她。
    日子本這樣平淡如水地繼續著，但一夥強盜的出現打破了這一切。那天我去山下汲水，回來時卻隻看到衝天的火光。我瘋了一樣跑進村子，隻看到鮮血，鮮血，鮮血。。。。。。
    母親被一刀砍倒在榻時，手中猶拿著為我做的新衣。我久不能言，一顆心在巨怒下失去知覺。
    我沒哭，一直都沒有。我知識找出了壓在箱底的劍，提步走出房門。
    多年未曾碰觸，劍鞘已有些斑駁，但劍鋒仍是那般風力。血債，自古隻有血償。
    我的劍終於飲了人血，雪沉的劍鋒開始閃爍猩紅的寒光。我看到了那些強盜驚愕到扭曲的臉，卻感受不到半分歡愉。
    血飛濺到臉上，是熱的；而母親的屍身，已經冰涼。
    我不顧一切地搏殺終令一個山寨化為修羅地獄，而此時我的目光隻為眼前瑟瑟發抖的肥胖男子——那夥強盜的首領。
    他身體抖得像篩糠一般，眼睛卻突然亮了，望向我身後喊道：“救我。”我回頭，隻覺一陣風刮過，然後是血肉撕裂的聲音。再回首，看那肥胖的人倒下，猶自保持著舉刀砍向我的姿勢。胸膛上赫然一支仍有餘震的箭羽。
    我筋疲力盡，終於倒下，依稀聽到馬蹄的聲音。
    後來，我便追隨了王爺。他救我一命，我還他忠誠。
    那天，影王爺派我們一行人去醉傾城查訪，因為他所查到的一個疑犯正是那裏的名伶。可惜，抓到她時，她已服毒自盡，而那個疑犯，有可能是澤丘的餘孽。
    然後我遇到莫語。她待我格外不同。朋友戲說她對我有意，我不置可否。對她，我總有種奇怪的感覺。
    後來王爺印證了我的猜想。他說，那已死的伶人在臨死前曾見過一個人，而那人就有可能是櫻，因為他發現我衣服上殘存的脂粉香與那伶人如出一轍。
    我仍去醉傾城，仍是找櫻。我的身份讓我不得不一再試探，但內心卻真的不願去證實那種猜想。
    後來她要我帶她走，我答應了。
    當我們終於出了岐州的時候已經入夜，她靠著我休息，我聽到了草叢裏不同尋常的聲響。
    終究還是來了。
    如果可以，我希望出岐州的路永遠不完，至少那樣還能有些微虛幻的奢望。
    來的是兩撥人。一撥是我的副手林風，另一撥……我望向櫻，她不知什麼時候已醒，正茫然地看向遠方。
    然後她起身，眸中是我所不熟悉的神采，是攝人的驕傲與睥睨。她躺過的地方瞬間冷風來襲，空落落的。
    我有種預感，這還不是結束。
    櫻還是走了，但不是我的放手，而是她們來的人，層層將我們圍住。銀色的刀刃在無月的夜下越發冷寂，四周隻餘黑色的潮水。
    她換了一種不一樣的語氣，不若平時的吳儂軟語，而是一種似上位者的口吻。她說：“三年為期。”然後她帶著人走了。身影格外筆直，而落寞。
    那個時候我想問：“你是否真的想過同我一起仗劍天涯？”但我隻按住劍鞘，目送她離開。
    王爺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她的要求，因為醉傾城的勢力太過複雜，牽涉太多朝中權貴。
    我仍在王爺身邊，等著三年過去。
    三年後，我終於可以見她。是一方絲帕帶來她的消息。我感到從未有過的放鬆，看向王爺，卻見他正看著遠方出神。那是箭矢飛來的方向，那裏，一個女子飄然若仙。
    第一次見到她的主人我開始知道為何她同我一樣不願背叛。那樣的女子，會令世界為之臣服。若她願意，傾城傾國不再是妄言，不是她的絕色，而是那份無與倫比的氣度。
    她是實至名歸的“滅天”之主，我不得不承認。
    再見莫語——可笑我此時才知她的真名——她正在椅上等我。我剛進石室，室口陡然被封。我徑直走向石桌，坐下來。
    我們開始聊天，就像三年前一樣。她說她一開始便知道我的身份所以對我格外殷勤，她說她以為做得夠好卻不料仍是賠進一顆心，她說著說著便開始笑。確實可笑啊，我們戴著麵具自以為高明地演了一出戲，卻原來對方根本不在自己的劇目中，劇終是這樣的結局。
    她笑著笑著，血絲開始從嘴角外湧，她端起酒杯敬我，我看到她的眼中竟依稀有些淚光。我仰首飲盡，看到她唇角露出好看的笑容，或許，一切都該結束了。
    冬之日，夏之夜，百年之後，歸於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於其室。生不能共枕，死可同穴，也能算，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