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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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繁花落盡,雁陣南行的時節,連秋風都帶了份蕭瑟,淒冷,無助……一如人心。
一身素衣的蕪久立在洞口,任風將發絲吹亂,帶走掌心僅剩的溫度。明明是傾城的容貌,卻如同雕刻般生冷。沉黯的黑眸中映不出一絲漣漪。
“三個月了。”蕪心中暗歎。時間如同荒原裏的雜草,以無比迅疾的速度肆虐,曾經恍覺的度日如年而今竟有了白駒過隙的匆匆。如若那個時候亦是這般,那麼自己就不會倉皇得想要逃開了吧,那麼他,也不會如此早地離開自己。
“主人。”一聲呼喊,蕪回了頭,微理紛亂的思緒,向她投去一個淺淺的笑,整張臉這才有了些許溫度。
蕪——或者說伊晚,到這裏——這個世界整整三個月了。
過去的很多事蕪已不再記得,但那一天卻是她畢生難忘的幾個畫麵之一。迅疾的子彈洞穿了胸膛,鮮血汩汩湧出體外。蕪看著走近男子臉上布滿的得意的笑,沒有疼痛,隻是驚愕。
自己究竟是怎麼了,那樣的身手分明不是自己的對手,但身體卻不聽使喚,隻是定定地感受子彈破空而來的張揚。
醒來,已在這裏。床幔低垂,煙熏繚繞,冰冷的石室,卻被陣陣幽香沾染了些許柔意。剛一抬手,陡然發現這不是自己的身體,瞬間的訝異閃逝,蕪很快接受了現實。她想,這種問題總會有人來答。
然後是一身淺綠衣裙的婢女走進來,扶起蕪虛弱的身體,慢慢喂她喝下苦澀的藥汁。
瓷碗放在桌上響起清脆的音節,蕪換個姿勢慵懶地靠在榻上,等著綠衣侍女——莫語的解釋。
“婢子莫語。”隻一句話,蕪已知道她的到來並非偶然,而是有人刻意為之。
蕪不說話,莫語已自顧自講述起來,她說這具身軀的主人是連伊晚,說起十四年前的滅國之日,說起連伊晚怎樣以五歲的稚齡在一位麽麽的幫助下創立“滅天”,說她怎樣的驚才豔豔卻命比紙薄。
蕪在她喋喋的話語中理清了思路,明白了兩件事。其一,連伊晚身中“寒蟬”之毒且多年辛苦以至油盡燈枯,卻不忍多年心血盡付流水,於是逆天將蕪的魂魄吸引來:其二,蕪麵臨兩個選擇,做自己,亦或者——連伊晚。
蕪看向麵前的婢女,二十出頭的年紀,麵容上卻有一層化不開的愁鬱。她知蕪在看她,也隻是低著頭,神色恭敬卻不卑不亢。
蕪是從心裏喜歡那個叫連伊晚的女子,如斯的愛憎分明,堅忍不拔,明知不可為而仍為之,隻為心中最後一絲安慰。她似乎不是那麼在乎自己是否會接手她的身份,否則身邊的女子便不隻是這般言語了。
盡人事,聽天命,亡國的命運已不可扭轉,隻希望“滅天”以祭亡魂。
蕪笑了,笑得格外千嬌百媚,群花失色。她輕啟朱唇對莫語道:“我是連——伊——晚!”
以前曾聽人說“洞中數日,世上千年”,而今才知這般言語並非虛妄。在這樣一個遠離人跡的石室中,時間的流逝如同指間細紗一般迅疾而不待挽回。初來是綠樹濃蔭的仲夏,而今,芳草綠了兩遍,或許是時候離開了。
隻是,仍少一個契機。
伊晚在這兩年中過得無比閑適,煮酒賞梅,笑攬風月。原來的伊晚為這具身軀留下了太多寶貴的財富,而今隻須粗略將那些典籍瀏覽,所有的東西便會立刻映在腦海。伊晚是一個絕頂的高手,蕪在醒來時便已察覺,隻是而今“寒蟬”未解,還是妄動真氣為好。
室中珍藏的典籍大半已被伊晚學透,餘下隻是興趣所致。伊晚而今正於洞口的青石板上休憩,她微眯了眼,擋住了些許刺眼的光。“有事要發生了。”伊晚暗想。
莫語是個合格的侍婢,卻是一個有秘密的女子。她不說,伊晚不問,但最近莫語頻頻的差錯讓伊晚發現,有事將要發生了。不隻對莫語,亦是對她。或許,這便是一個契機。
細碎的腳步踏著初融的泥土而來,伊晚臥而未動,隻轉眸瞥了一眼莫語。
沉默,橫亙在兩人之間。莫語深吸一口氣,終於緩緩開口,她說:“莫語求主人成全。”
伊晚微張了眼,燦爛的陽光霎時湧進雙眸,碎成一地斑駁。
已是春天了了。
伊晚繞過一個洞口,來到一個斷崖邊,看到對麵湧動的人潮和佇立的“影”字帥旗,嘴角驀地扯出一絲微笑。
她輕抬雙手,將箭矢搭在弓上,右手緊扣絲弦“嗖”——恰如白色的閃電劃過百步以外的溝壑。伊晚目送箭矢遠去,轉身,離開。
不帶絲毫猶疑,一枝箭穩穩地插在了旗杆上,箭尾仍有些餘震,箭頭卻足足入木三寸。孽影瞟了一眼箭,轉身看向箭矢非來的方向。那裏,一位女子正轉身離開。長發飄飄,衣袂翻飛,美麗不似凡人。
望著眼前俊郎的男子,伊晚開始明白莫語臉上那化不開的濃愁究竟從何而來。
——各為其主,果真是可笑而又無奈的理由嗬。
伊晚送去的箭上纏有一方絹帕,年代似乎頗久,上麵是莫語秀麗的字跡——三年期滿。
等了三年了麼?
伊晚輕抿一口茶,對麵前的男子小聲道:“無瀾?”
“是。”簡單而幹脆的回答。
“莫語在那見石室等你。”伊晚抬手指向一個洞穴,衣袖的飛起帶動陣陣幽香,沁人心脾。
無瀾聞言向伊晚恭敬地一抱拳,轉身走向了一邊的石穴。
不錯的男子了,可惜……
毫不意外的,伊晚聽到巨石落地的聲響,看來莫語是決定了要同那無瀾死而同穴,啟動了“千斤鼎”,亦或者,這原本便是約定中的一條,如今隻是依約行事而已。
莫語來找她時,伊晚在她臉上看到了不同尋常的堅定,就是這種不可動搖的神色,讓伊晚決定幫她。
伊晚還知道,莫語已於一個多月前便開始服食一種慢性毒藥,而今也該是毒發的時候。
“嗬嗬……女子一旦決定一件事,遠比男子來得決絕,這般的破釜沉舟讓雙方都不再有轉圜的餘地,那個無瀾最初預料到了這點嗎?”伊晚輕輕吹拂茶水蘊蕩開的泡沫,輕抿一口,等待客來。
茶杯見底的時候,洞口迎來一位著白色錦衣的青年,頭發整齊的梳理,沒有一絲淩亂。洞口的風吹得他的下擺翻滾,他卻混不在意,含一絲溫柔的笑,在洞口向伊晚行禮。“冒昧來訪,萬望見諒。可否請姑娘出洞一敘?”
伊晚凝神想了想,方展開一抹微笑,對來人道:“也好,公子稍候。”
白衣的男子有些許恍神,伊晚這才看清他的麵容,十分俊秀英挺的一張臉,但最引人注目的卻是那雙眼睛,那麼清澈,一如秋水。
男子向伊晚回了一禮放說:“在下輕寒,姑娘稱在下姓名即可。”
伊晚頷首,轉身進入內室,在穴口身形一頓,“我叫連伊晚。”
伊晚隨著輕寒走上山路。輕寒腳下功夫甚好,便是這般崎嶇的小道也如履平地。伊晚跟在他身後不遠處,不急不徐,卻始終保持五步的距離。
伊晚回石室是為了收些東西,因為早有準備,此刻倒也不需著急。但少了莫語的侍侯,那一頭青絲卻令她無可奈何,隻得纏了一跟銀白的絲帶,將發絲移至左側。她本不是太在意裝束的,如此隨性之舉更顯自在。
到達山頂的時候,伊晚毫不驚訝地看到了一群人,一群身著甲胄的士兵。但有一人卻是黑色的便裝,在其中頗為醒目。
那人本是背對伊晚眺望遠景的,聞聲轉過身來,向伊晚身畔的輕寒不可見地頷首,便將目光鎖定了伊晚。
伊晚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目光直直地射入那冰冷刺骨的黑瞳。黑衣男子冷峻的臉似雕像般俊美無匹,但那眉目卻依稀與輕寒有些相似。伊晚心目幾分明了。
孽影淡淡地移開了實現,緩緩開口:“姑娘好氣魄。”的確,他的眼比刀更鋒利,旁人均不敢輕易直視他。
伊晚燦然一笑道:“王爺過獎,伊晚愧不敢當。”
孽影微眯了眼,開始重新審視麵前的女子。絕色的麵容,隻是皮膚因太久不見陽光而顯得蒼白;婀娜的身姿,恰若蒲柳之態。世上的美女原本相似,但這女子似乎又有什麼不同。孽影蹙眉,究竟是哪一點呢?
“伊晚姑娘,敢問在下的侍衛無瀾何在?”謙遜的語氣,驕傲的神態。
“室中。隻是——”伊晚回眸,“巨石已落,永難複開。”
孽影神色未變,隻是淡淡道:“既如此,還請姑娘隨本王走一趟吧。”
沒人看清伊晚是怎麼動的,輕寒隻覺得眼前白光一閃,然後一絲冰涼的觸感從頸項傳來。
“王爺,讓伊晚走可好,下次若有空再來拜訪。”伊晚今天的笑容格外多,此刻她笑著望向孽影,等著他的回複。
孽影看向伊晚的眼,赫然發現那裏竟冷漠得沒有絲毫溫度。她的手很穩,即使麵對他壓迫的目光也沒有絲毫動搖。很顯然,這是一雙習慣了殺人的手,這是一對看慣了生死的眼。
沉吟許久,孽影回答:“姑娘既不便本王也不好強求。但這周圍山勢偏僻,盜匪橫行,姑娘一介女流想必也不安全,不若由在下暫為相送?”
看似堂皇的理由,實則無一成立。伊晚卻是點頭,“如此有勞,那王爺先去安排吧。”口氣如此自然,仿佛孽影天生便該為她做這些。周圍一幹靜立的人由剛才的目瞪口呆到而今徹底石化。伊晚卻是收起了架在輕寒脖上的匕首放入袖中,找了一方石塊,靜坐等候。
孽影看著伊晚做完這一切,淡淡的訝異轉為毫不掩飾的欣賞。看似她已放下了兵刃,束手就擒,實則選了一個最好的方位隨時出擊。進可挾持輕寒再度要挾,退則由山道急轉而逃,他不明白這個女子是憑了什麼敢與她賭這一局而未選擇任何一種方式,但至少,她贏了。
她成功地勾起了他對她的好奇,所以暫時他不會動她。
連伊晚則是看準了這位王爺此時不會同自己為難,放長線釣大魚的道理人人都懂。而她此刻需要一個人為她指引,畢竟來了這麼久,她的活動範圍僅限於荒山,她不能保證,出了這裏,自己是否能成功地找到莫語告訴她的手下。況且,留個敵人在身邊,其實從來都不是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