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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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樓下幾個孩童穿著新夾襖,燃竹戲耍,嘻嘻笑著,那圖景好似祈福的年畫。大多數店家都已關了門,在屋簷處留兩個大紅燈籠,斑斑點點的紅色延伸到天盡頭。駐守的夥計聚在一起,手插在袖筒裏,抬頭觀往遠處的煙火照亮黑夜,不時叫聲好。
節。最喜迎春煮酒寒。杯將盡,又一載闌珊。
——
回過頭,茶樓裏不知清酒輪了幾回,桌上的菜已空了大半。人聲沸沸揚揚,推杯換盞。莫咎趴在桌子上,醉死過去,任旁人祝酒行令。
“殺……”嘈雜中,沒有人聽到莫咎含糊不清的囈語。
“來,再拿壺酒!”熱鬧依然。
“殺……”
——
“啪”一個巴掌,摑住小男孩半邊腦袋,打得他直飛出去。
“給你吃的不錯了,幹那點活還什麼不滿意!你以為誰願意養你呀?當初就不該買你。得不著錢得不著地,我得什麼好處非得受你氣了?我哪輩子對不起觀音菩薩啦,結下你這孽緣。呸!嘖嘖。沒用東西,死了都嫌占地方!”女人推上破破爛爛的木門,放下門閂。
男孩趴牆直起身,麵無表情的等待女人的腳步聲遠去。牆板上有個窟窿,往外看,雪地上孩子們放聲嬉戲著,穿著自家縫製的新夾襖。炊煙嫋嫋,炮煙滾滾。村口一大掛鞭炮噼啪炸響,贏得一片掌聲。正看著,一個小孩子越走越近,擋住了洞口。
“你也出來玩?”
“我出不去。”男孩話音很輕,大概是沒有力氣。
小孩子把眼睛對上洞口,男孩往後退了一步。
“咦,你媽咋沒給你整新衣服?”
男孩靜靜的看著自己單薄的舊衣裳,緘默不言。不一會兒,小孩子被大人喊走了。“吃餃子嘍!吃餃子嘍!”孩子們全都散去,雪地上留下雜亂的腳印。
“占地方……活著的才占地方……”男孩抱膝坐下,嘴角微微抽動。
夜越來越冷,木屋灌滿了風。男孩用一隻木棍跳開門閂,走出來站在雪地裏,眼裏映出犀利的寒光。
“殺。”
——
莫咎驚覺,額頭布滿汗水。坐起來環顧四周,熟悉的家具,熟悉的藥味。是回到了草芳齋。
“小黑,我怎麼回來的?”
我徑自走開。已經習慣看他每日從夢魘中驚醒,飽受煎熬。打開門,外麵陽光正好,跨過門檻,草芳齋在身後。她說的對,他活著便是痛苦的。而這份痛苦,我會用我的眼睛為她見證。不過現在不想呆在他身邊。我要去皇宮看一看,那裏是不是還留著她的氣息。
——
清宮後苑,古樹奇葩,堆雪映紅,盼婦人家。一如往昔,笑語,苦計,不堪推移蕩漾在琉璃瓦。朱紅門柱深鎖起,樁樁恨事,史書無記。
佳節長春,紅燈高挑,玉盤珍饈,總是無意。正當新春不奈苦寂,憑誰一曲,陽春,白雪。洗盡繁華,涼意漫透,紅粉不敢駐足憑憶。
循琴聲而去,小橋庭院,正門前幾株枯柳。音聲漸緩曲漸散,不結而終。
“芷芹,把琴拿回去吧。”莊常在博爾濟吉特寒柳掛上袖套。
“是,主子。主子您也回屋吧,外麵太冷。”
莊常在搖搖頭,眼睛離不開門外。
“主子……”芷芹抱著琴,輕輕一咬嘴唇,“恐怕……”
“我知道他不會來,我隻是一個常在,不苛求什麼。隻是等等也好,也算有事可做。”她揮了揮手,示意芷芹回去。芷芹歎了口氣。
“我去取暖爐。”
屋簷上垂下紅滾滾的大圓燈籠,隨風悠悠晃動,卻顯不出一絲喜慶,徒增幾分淒涼。
“大概女人都逃不脫等待的命。”
突然,門口一個身影閃動,莊常在站了起來。
“呀,黑貓!”原來是琳常在完顏嫣琳,莊常在有些失望,但也欣喜有人來陪自己,趕緊上前迎接。“大過年的,這顏色真晦氣。”琳常在說著一隻手就要打下來。
“妹妹這是幹什麼!”莊常在急忙把我摟過去。
“打掉晦氣啊。姐姐你真是,連隻貓都護著。”琳常在噗的笑了。“對了,忘了正事了。妹妹給姐姐拜年了,姐姐新年萬事如意啊。”她說著做了個萬福。莊常在扶住她,笑她多禮,“我可受不起,妹妹也新春吉祥啊。走咱們進屋聊。”
——
莊惠殿裏,淡淡的暖香縈梁繞壁。芷芹剛捧著一隻鏤金暖爐要出去,見琳常在來了,趕忙行禮。吩咐下茶水,兩人坐下。紅木桌子上擺著幾盤別致的點心,莊常在取了一塊放在我嘴裏。
“姐姐,”看著芷芹出了房間,琳常在收起笑臉,“姐姐記得上次李嬤嬤的事嗎?”
莊常在微微一怔:“怎麼還提這個?”
“我就是有些擔心。李嬤嬤不是由姐姐祖父那邊送進宮的,會不會是有人想對姐姐不利?”
“怎麼會,你想的太遠了。”莊常在笑了笑,推給琳常在一盤點心。
琳常在沒有吃,微微蹙起眉頭。“姐姐,你還是慎重一些吧。先是李嬤嬤一個丫頭死了,然後李嬤嬤也被殺了。死的還都很慘。尤其是李嬤嬤,被……被塗牆……呃。”她微微頓了一下。
“妹妹,那一定是妖孽作怪。你看你把自己嚇得。”
“可是,據說你阿瑪最近在朝廷上不大如意。而且皇上這幾日不也不來……”
莊常在的笑臉一下凝固了,撫摸我的手掌有些顫抖。“嫣琳。”
這時芷芹走進來,奉上茶。琳常在接過,順勢瞟了她一眼。
“妹妹不用防備芷芹,她很護主的。”莊常在示意芷芹把她的茶放在桌子上。
“姐姐這樣說我就放心了。”
莊常在點點頭。
“倒是這貓姐姐想養著嗎?”琳常在指指我,語氣裏有一種奇怪的興奮。
“如果沒人來找,我就養著吧。不過妹妹可不許欺負它!”
琳常在吐了吐舌頭。
——
住下也好。夜晚在屋頂,仰望沒有月亮的天空時,我這樣想。
大概是在草芳齋住的時間長了些,變得有些向往屋簷下的生活。期盼每天可以看到一樣的天棚,一樣的家具,聞到一樣的味道。天上,星星稀稀落落的出現了。我想到淡淡的藥味……攤在地上的散亂的醫書,堡著藥的小火爐,一個人呆呆的坐在一旁,機械的扇著扇子……一切都那麼熟悉。隻是每天看著別人的噩夢,心裏不太好受。
或者也許,應該回去看一眼。然後不知不覺,我發現我已經在去草芳齋的路上。
——
出了天安門,直奔東交民巷。一對對燈籠在路上投下一圈圈紅影,隨著街巷延伸開去。像血滴在夜色的湖泊裏。路過太醫院,想起莫咎今日值夜。滴漏細微的響聲傳來,蕩開一波波夜色。循著燭光,來到藥房。窗紙上映出三個人影。
“師傅,徒弟不明白!您是說讓莫兄來開藥嗎?”是鍾文的聲音,第一次聽見他這樣浮躁。
張太醫沒有回答。
“一個病人隻能有一個太醫開藥,否則便破了行規。這不是師傅您告誡我們的嗎?難道師傅你不相信我的醫術?”
“不是,隻是這個病,沒有經驗不敢亂來。”
“那難道他就有經驗?”
“莫咎恐怕見過一兩次吧。”張太醫轉而對另一個人說。
“是。”莫咎終於說話了。
“那你來看看病例。”
“師傅!”燭光一陣劇烈的搖曳,紙張撕破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