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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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主名,無預謀,化貓之仇。
——
那時剛入冬,花園裏隻下了薄薄一層雪,輕輕一碰,細雪便從草尖滑落。土坑、岩縫裏,不見了螻蟻繁忙的身影,也不再有蟲鳴。土地安睡了,其中數以萬計的生命,正等待來年被春天的細雨輕聲喚醒。大地平靜的脈動通過草棵直傳到心裏,仿佛誦念起千億年不變的經文,側耳傾聽,形神皆忘。
麻雀隱藏在灌木中整理新發的羽毛,分外認真,傳來簌簌的響動。我不忍心打擾,於是隻是伏在草叢中,欣賞它們享受生存中的閑暇。
然而一抹紫色的身影從長廊走過,引起一片小小的騷動。麻雀落下秋毫,匆忙離去。紫色的身影似乎也吃了一驚,側過身目視花園。
“啊,小貓!”
四目相對。她爽朗的笑了,可愛且溫柔。“小貓,我一會兒喂你吃的。”
並不喜歡被人憐愛,可也許是她的笑容太脆弱,反而勾起我的同情。
回來的時候,她從袖子裏掏出一支梨子。一邊喂我,她一邊用柔軟的手指愛憐的撫摸。抬頭看見她的雙眼,裏麵映出我的影子。但她好像並不隻看著我,而是逐漸沉浸到某種情境裏,時而揚起嘴角,時而皺起眉頭。就連長廊上有一行人走過,也沒有發覺。
梨子吃完了,她也走了。待那身影消失在長廊盡頭,我卻仍在張望。倏然,心中一陣悸動。是地氣顫動了嗎?不,大概是那美妙的,叫做喜歡的東西開始生長了。空氣中,微微殘留著梨子的清香和她身上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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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有多少想記住的東西,都隨時間煙消雲散了。卻沒有想到,忘記她竟然這麼難。禁不住去找,正遇到她和那個李嬤嬤吵架。她如此失態的大聲謾罵,與相遇時判若兩人。失望之餘,我不自覺的為她辯解,她至少是有膽量有性情的。想忘,但那天她喂我梨子時恍惚的樣子,一直印在腦海。
——
後來我常常去找她。“小貓又是你啊。我叫茯苓,你呢?……嗬嗬,我就叫你小貓吧。”
她有些幼稚,又有些自大,因此常常碰上麻煩。在外麵逞強,回來便抱著我哭。她會把傷心事一股腦地說出來,然後獨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還好,第二天早上,她又會精神滿滿的。不過時間久了,積煩成恨,她的處境變得艱難。李嬤嬤決心治她於死地,她要她去抓自己的毒藥。
她會死,但我不能救她。
所以當她從太醫院回來,帶著滿臉的興奮,我心裏隻是一陣酸楚。她從未那麼高興過,笑得像個小女孩。“猜我遇到誰了?”她在屋裏不住的轉圈,最終倒在旁邊。我從未窺視她的過去,隻想聽她娓娓道來。
原來是遇到了兒時的玩伴。但她咯咯的笑聲令我不安。
她經常去找他,陪伴我的時間越來越少。第一次,我開始變得不開心。終於按捺不住不安的情緒,我去了他們見麵的地方。
他果然很俊美,比她描述的有過之而無不及。不過話不多,也很少笑。他叫她“靈兒”,是她以前的名字。他們聊著小時候的事,她時而微笑,時而又有些生氣。想起來了,這就是相遇那天她恍惚時的表情,就是每次哭過之後她沉浸在回憶中的表情。原來我所無法釋懷的卻是靈兒。她不是我的,而靈兒卻是他的。
是啊,我對她隻是一隻貓,不應期待什麼。
——
那個人大概是意識到了什麼,有一天突然問靈兒嫁給他。結果她拒絕了。我很傷心,這也許是她唯一離開皇宮的機會。不過知道了她並不屬於任何人,心裏也有些不該有的高興。
“他為什麼不追我呢?他追上來的話……哪怕隻是叫住我……我也會答應的呀……”那天回來,她哭了。原來,她隻是倔強。心痛到無法給予安慰,心痛到必須離開。外麵的冰冷把一切溫暖一筆勾銷。看看天,似乎快下雪了。我跑著,冷風割麵。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強大的怨意倏然襲來,抱持著盛怒與傷悲。是她的,她死了。沒能看到今年第一場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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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怨恨的人,理應殉葬。名為雨兒者,人稱李嬤嬤者。至於那個人,她要他活著受罪。那麼我就代她匍匐在命運前觀望,直到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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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起死回生,不過我可以幫你葬了他。”……
“既然害怕寂寞,又為什麼要死。”一陣漫長的沉默。心裏她的恨意很沉重。
寒風中,他隨意問起我的名字。“……不想說?那我叫你小黑了。”
瞪著他。小黑?似曾相識的稱謂。不過懶得回憶。
——
等待所恨之人死去,時間會變得異常漫長。她說他活著便是受苦,我卻不明白。那個人的每天早起晚歸,所做之事無非抓藥看書。痛苦何在?
“……重複即懲罰……”莫咎在藥房裏手拿醫書,自言自語。我在窗外。
“莫兄,你又發什麼呆呢。上月的方子都抄完了嗎?”鍾文問道。鍾文是太醫院著名藥師張大人的徒弟,醫術高明,雖然隻是剛出師的新人,卻已小有名氣。他文質彬彬,衣裝整潔利落,為人厚道,聰穎好學,在新人中很受敬重。
“對不住,我又瞌睡了。”莫咎放下醫書,擦了擦眼睛。
“也難怪,昨晚值夜很辛苦吧。”鍾文關心的問。
“我是前晚。”莫咎冷冷回了一句。
鍾文一時語噎。
我在窗外懶懶趴下,這種情形已經習慣了。那個人的心就像是沼澤,澄不清,道不明,誰也留不下痕跡。前幾日他結識的進京辦事的劉百長,回到駐地後便斷了音信,雖然兩人比較投緣,但他也就忘了。生人且如此,至於死人,他再也沒有說起。
——
除夕之夜,大街小巷火樹銀花,爆竹陣陣。太醫院放新人四天假,趕不及回家的人,便相約到茶樓一聚,共敘同科之誼。莫咎本想推辭,結果硬被拉了去。
“這個茶樓可是武當掌門開的!今個兒過節免費!位子不好定,大家一定要盡興啊!”太醫院一行人圍著一張靠護欄的大圓桌坐得滿滿的,酒肉生香,觥籌交錯,場麵頗為壯觀。
“是啊,我們同在太醫院學藝,數年寒苦,如今都以醫士的身份坐在這,可不是有緣嗎?大家來,喝!”眾人正要舉杯。
“等等,你瞧清楚在座的,莫咎可不是跟咱一塊兒學出來的。先讓他自罰三杯!”太醫院設有培養新人的教習機構,新一屆醫士基本上出師於此。而莫咎自小跟隨師父,是被師父托人舉薦,直接成為醫士的。
“對對對,自罰三杯!幹了!”
莫咎不得已,隻得連飲三杯。飯菜未進,酒水直接延食道流下,仿佛一把烈火燒到胃裏。他一陣陣咳嗽。我坐在護欄下的瓦片上,饒有興趣的聽著桌邊人的在想什麼:他們是不滿莫咎憑關係來到太醫院,更不滿莫咎居然能給公主看病。
原來是泄憤,這樣也算給她出口氣吧。可是她心裏傳出的,卻是含著血淚的心痛。
“鍾文大師兄不在,幹脆你替他幹了!”
幾番推辭不過,又是三杯酒下肚。莫咎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不知是煙火映的還是痛的。他用手輕輕扶住胃,臉上強作平靜。
——
無刀似酒形如水,化作清淚更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