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餘輝染紅了整片天，像紅色的鮮血傾灑出來。單薄的雲朵吸足了這鮮紅的色彩，沉重的靜止住。小巷子裏傳來兩聲驢叫，是賣豆腐的要回去了。各家起了炊煙，直直的飄到天上去。“哎呀瞧著湯……”哪家的婆婆大聲教訓起來，隨後就聽不清了。我坐在門口台階上篩藥，屋裏師傅噼裏啪啦的點著算盤，時而發出一兩聲唏噓。
    “莫咎哥！”我一看，一個大人領著一個小孩正緩緩走來，他們背著陽兒，看不真切。那小孩舉起手，使勁揮動，在地上拉下一道長長的影子，直伸到巷子深處。“媽，我要跟莫咎哥玩，你先回去！”
    “這孩子，快吃飯了。早點回來，啊。”那個大人翻開一道門，走了進去。
    “靈兒，我正幹活呢。”
    “我跟你說，”她沒有理會我，“今天廟會可好玩了！可惜你沒去。”
    “我不喜歡到人多的地方湊熱鬧。再說活也沒幹完。”
    她蹲下，扒拉著我揀好的藥材，挑出一根聞了聞。“不好聞。——你別幹了，聽我給你講！”我沒有停下，她努起嘴。“這堆和那堆有什麼區別呀？我看都一樣。”
    “行了行了你說吧。”
    看我終於停下了，靈兒咯咯笑起來。“你看這個！”她從懷裏拿出一個宮女樣子的小布偶，它外麵穿著一件紫色的冬衣。“好看不？我可喜歡外麵這件衣服了。嘻嘻。”
    “我沒看出有什麼特別呀？”
    “你根本看不出什麼好看什麼不好看。”她說著，伸手彈了一下我的額頭。“倒是我想把外麵這件衣服拿下來，可是弄不下來，你幫我。”
    我接過布偶仔細看了看，原來外麵和裏麵的衣服是縫在一起的，怪不得拿不下來。“別拿了，都是縫在一起的。”
    “拿剪子剪開呢？”她一副誓不罷休的樣子。
    “裏麵會散花的。”
    “散就散唄，我就想要那件衣服。”她咯咯笑著。“喵……”不知什麼時候，她懷裏多了一隻小黑貓。
    “好吧，我幫你把線挑開。給我拿把剪子。”
    “哎！”她抱著小貓，蹦躂著回家拿剪子去了。
    我盯著手裏躺著的布偶，做工還算精細，可惜一會兒便要麵目全非。這不是靈兒的媽媽給她買的嗎，為什麼她卻一點也不珍惜？如果我也有媽媽的話，我絕對不會這樣，不過……她會珍惜我嗎？世界上所有的媽媽對孩子是不是一般好的，都像靈兒她媽那樣溫柔？我想大概不會，不然我媽媽為什麼不要我，為什麼我從出生就不被珍惜？
    “你也一樣吧，被拋棄了。”我竟然開口對布偶說話。“被人做出來，然後馬上賣掉，隻為了身上一件衣服，就要被毀滅。你還真可憐。”
    “剪子！給！”靈兒已經回來了，她興奮的笑著，坐在我旁邊，看我怎麼弄。
    “喵……”小貓也看著我。
    我打開剪刀，對準一根棉線……“喵……”……“莫太醫！不要！”
    “小貓別叫，別打擾莫咎哥！”靈兒輕輕拍了小貓一下。小貓張張嘴，似乎在打哈欠。
    我又盯著布偶看了一會兒，靈兒急得直晃我。我放下剪刀。她和小貓一起張大了眼睛，仿佛在問為什麼。“靈兒，對不起，”我握住布偶，“我想雨兒姑娘一定有她的理由，如果不聽聽她怎麼說，我不能替你殺人。”
    “莫太醫？我們沒事了嗎？”雨兒跪在地上，一副落魄的樣子。她臉色白得和積雪幾乎是一個顏色，整個人瑟瑟發抖。我把她扶到宮牆邊坐下。“我們……得救了吧？”
    我搖搖頭，叫她向上看。天上，一張巨大的變形的紅色貓臉，充斥著整個天空。它的眼洞黑魆魆的，但能感覺到有目光盯著我們兩個。
    “啊——！啊——！……”雨兒不停的尖叫起來。我按住她，盡量擋住她的視線。
    “雨兒姑娘，你看著我。告訴我為什麼要拿茯苓的衣服。”
    “你們是一起的！”她發瘋似的想掙脫。
    “不想死就快點說！不然我也會死！”
    “我都跟你說過了……嗚嗚……不要嚇我……”
    “喵——”天空傳來一聲淒厲的貓叫。貓臉開始劇烈的蠕動。雨兒嚇得癱倒在地。
    “不要說謊，化貓什麼都知道。”
    “好，我說，我什麼都說！莫太醫你一定要救我！答應我！”又是那種求生的眼神，我避開她的目光，因為我什麼也承諾不了。
    “那時剛入冬……”她開始了。
    “原來是這樣啊。”靈兒抱膝坐在殘破的城牆上，黃沙漫天飛舞，殘陽染紅了半邊臉。“我就差那麼一點點，就得到一切了。”說著，她把一個布偶托在手上，一陣烈風吹來，布偶掉到城牆下。
    我的頭被猛地打了一下。“好小子，怎麼不說話呀？人家姑娘問你呢？”
    隻見雨兒穿著那件紫色碎花大氅，不好意思的低下頭。衣服發出我所熟悉的香味，和刺鼻的藥味混合在一起。旁邊的同僚嘰嘰喳喳的竊笑著，我的頭腦一片混亂。
    “你是別來無恙啊，倒是……冬天冷，注意別生病了。”我覺得我原來不是要這麼說的。
    雨兒緩緩抬起眼睛，似乎含著淚水，然而她笑著。“謝謝。對了，這件茯苓姐姐的衣服你收著吧，你收著她才會安心。謝謝你了，可惜……”
    雨兒還沒說完，突然一翻眼睛，倒在地上。所有人都驚異的定格在原地，連笑容也沒來得及收斂。
    “我看看！”張太醫的徒弟鍾文衝了上去，探了探她的鼻息。我也走到雨兒身旁。“莫兄，恐怕……”他搖了搖頭，然後又去探她的頸脈。“這怎麼回事？頸椎怎麼是斷的？……鎖骨、肋骨……怎麼好像都……斷了？”
    “雨兒……對不起……”我合上她的雙眼。一個愛撒謊的小姑娘，我也沒能救得了。
    那時剛入冬，皇上到後宮找齊嬪商量敏兒公主的婚事。當時宮女茯苓奉李嬤嬤之命給齊嬪帶些瓜果，辦完了事，茯苓在花園裏看見一隻小貓，於是將偷偷藏起來的梨子喂給小貓吃。小貓吃著梨子，茯苓蹲下來逗小貓玩。此時皇上、齊嬪和公主從花園的長廊走過，公主的侍女雨兒注意到皇上瞥了茯苓好幾眼，然後和身邊的太監說了什麼。雨兒猜，皇上大概是看中了茯苓。不過茯苓穿著一件厚重的碎花大氅，嚴嚴實實的遮住了臉，皇上應該沒看清她的樣子。果然幾天後，那個公公就來問，這裏有哪個姑娘有一件紫色碎花大氅。大家都說不知道。不久，雨兒聽說茯苓走了，便趕緊將那件衣服偷來，天天穿著，不過再也沒有哪個公公來問過。
    “我真的不是有意打擾姐姐安息啊！隻是我不要一輩子當宮女！不要！”
    “喵……”門外，一雙貓眼靜靜的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