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夜更長了，風也有些大，還好憑著以前師傅教的手藝，在太醫院找了份差事，能住上象樣的房子。如今物價是漲得厲害，蠟燭也不便宜，太醫院裏燈火自然沒去年點的早，弄得最近眼睛經常疼痛，回家後總要泡點茶敷一敷。
    “莫咎，別發呆了，包兩斤火麻仁。”
    “哎。”我摸著黑拉開藥櫃，“這兒的不夠。”
    “到裏屋取點。”
    “是。”
    包好了兩斤火麻仁，我不禁問道：“誰要這麼多呀？”
    “後宮一個老嬤嬤。問那麼多幹什麼。”
    於是我也就不問了，反正肯定不是按處方抓的。
    “李嬤嬤的藥包好了嗎？”門扇打開，飄來一陣香氣。我抬起頭，進來的好像是個的宮女，一襲紫色碎花大氅，微微有些拖地，衣服帽子很厚實，把臉檔得看不清了。
    “包好了，姑娘拿好。”
    她走過來，伸手接藥，手腕上的鐲子互相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拿過藥包，她似乎想要走，但又忽然停下了，雙手捧著藥包。“這包法……”她回轉身來，目光固定在我身上。我還不明白怎麼回事，是包法有問題？
    “莫咎哥！”
    “哎？”
    “是我！”她褪下帽子，露出凍得紅撲撲的臉蛋，和稍微散亂了的頭發。
    “……靈兒？你怎麼……”我不敢相信，這是我小時候的靈兒嗎？
    “你倆差不多行了啊，這是太醫院，事兒忙了去了，可不是你們敘舊地兒。”
    “好吧好吧，我要慢了嬤嬤叫人來催可不好。那我先走了，以後來找你。”靈兒俏皮的做了個鬼臉。
    “這小姑娘！”
    那天重逢後，靈兒一有空就來找我。我們聊起以前的那些人，那些事，仿佛又變回到孩提時期的我們。冷風從紫禁城吹來，我看看天，大概是要下雪了。
    “莫咎哥，你說宮裏那些嬤嬤們怎麼那麼煩人呢。什麼都要管。上次我誇麗貴人那件衣服熏的好香，李嬤嬤就不願意了。她本來是妍貴人的乳娘，現在妍貴人沒了，她也沒權沒勢了，就整天拿我們耍脾氣，要不是看她年齡大，我非得狠狠在她老臉上扇一大耳刮子！”
    “靈兒，你醉了。”
    “才沒有，我這才喝多少。半瓶不到，上次我和幾個姐姐賭色子，輸的一塌糊塗，喝了能有四瓶！哎，莫咎哥，咱倆現在來一把啊？玩擲筷子。”
    “我不玩的。”
    “咦？你從來不賭嗎？不會吧，你真聽你師傅話。”靈兒一雙大眼睛湊過來，似乎想仔仔細細把我這個沒碰過賭具的人看清楚。
    “雖然師父不是什麼正經人，但有些話還是教訓得對的。”
    “不賭怎麼在宮裏活下去呀。”靈兒轉過身，自己灌了一杯酒。“你在看什麼？”
    “在看天，快下雪了。”
    靈兒笑著放下酒瓶，伸手彈了一下我的額頭。“胡說，你明明在看我。”
    我苦笑了一下，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此時的靈兒沒有轉過身去拿酒杯，也沒有低下頭去玩弄手鐲，而是就那樣看著我，看的很深很深。
    “你高興嗎？”我問。
    “入宮以來，這幾天是最高興的了。不對，這幾天是我第一次高興起來。”靈兒也在苦笑。
    “你想離開嗎？”
    “怎麼離開，離開了然後能幹什麼，我可不想再幹那些粗活了。”
    “不用你幹，如果你嫁給我的話。”
    “你……說什麼。”
    “你小時候不就想嫁給我嗎？”
    “莫咎哥……”靈兒的眼裏有亮亮的水在打轉。我們兩個一同沉默了好一會。“你胡說什麼呀。”靈兒背過去偷偷拭掉淚水，酙了一杯酒，一口悶了下去。我靜靜地看著。
    “我是挺喜歡你，可那是小時候，現在的你跟以前不一樣了。那個時候你很聰明，一副能做出大事業的樣子。可現在的你太傻了，呆裏呆氣，還裝什麼清高。你真以為太醫院是救人活命的呀？瞧瞧你每天被那些太醫指哪兒跑哪兒，累死累活，得什麼好處了？你知道他們是救人還是殺人？你這樣的，要不一輩子默默無聞，要不就給人背黑鍋，被人整死，我見的多了。
    “你知道我要嫁給什麼樣的人嗎？必須是王爺貝勒府裏的，能讓我每天穿金戴銀，吃好的喝好的，還要有一幫丫鬟服侍我。隻要能過上這樣的好生活，就是做小的我也願意！你懂不懂，懂不懂？我想要的你給不了我，你這個人除了張臉，一無所有！”
    “靈兒……”靈兒，你太天真了。我本來想這樣告訴她，但想了想，還是算了。早知道她不再是從前的她，現在的她勢力了，墮落了。最危險的是，她並不聰明而又喜歡彰顯。可她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呢，這些都是無法改正的事實。
    “你要說什麼呀？”
    “沒什麼。”
    “你剛剛明明要說什麼的！”她看起來很不耐煩，“你快說呀，你不說我怎麼知道你想幹什麼呀？”
    “現在說已經沒用了。所以不想說。”
    “可是我想聽。”
    “真的，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不要問了。”我低下頭，靈兒現在一定是生氣了。
    “你怎麼總是這樣！你別想有人能明白你！”我聽到她跑開，一邊啜泣著。然而我沒有回頭，隻是看著柵欄外一株枯草。為什麼要別人明白我呢？……今天真的很冷，淚流下來也變涼了。
    “莫咎哥，你抓好我！”我手裏握著靈兒的手。然而我在想事情，手上沒大用力。靈兒大約注意到了，於是大喊著催我趕緊握緊些。我沒有在意。因為“反正你也不是靈兒了”。她聽了我的話，睜大眼睛，“你不是應該救人的嗎，就算我變了，你也好歹救我吧？”我低下頭。“你還說要我嫁給你呢！”我從沒想要娶你，隻是想救你，然而你拒絕了。現在你又要我救你，我能怎麼做。“你說話呀！為什麼你總是這樣，什麼也不說？求你說話吧，讓我明白你吧！”呼——一陣大風，我抬起頭的刹那，靈兒被吹走了。是因為我沒抓緊……因為我，靈兒走了……
    我一下睜開眼，感到胸口悶的喘不過氣。這是什麼夢啊，是靈兒你在恨我嗎，還是你以後會恨我，亂了亂了，我想坐起來冷靜一下，但身子一點動彈不得，大概是醒得太突然的緣故。算了，就這樣繼續睡吧。
    第二天，李嬤嬤又派人來拿藥，不過來的是另一個宮女。
    “怎麼，平時不都是另一個姑娘來嗎，怎麼今兒個換你了？”
    “您不知道，她昨天得瘋病，一會兒說什麼哥來接，一會說什麼升天做娘娘的，鬧著鬧著就死了！其實她老早就開始不對勁了，有的時候一會哭一會笑的，隻是沒想到，竟是瘋病鬧的。”
    “喲，這怎麼搞的。唉，我們這兒有個小子和那位姑娘是青梅竹馬，呆會兒他回來，你就別提這事兒了。”
    “啊？感情她說的哥是這位啊，怪不得天天爭著搶著走這麼遠來拿藥呢！”
    此時我就站在門外，仰頭看著雪花隨風飄散。
    “莫咎哥，李嬤嬤要的這藥是管什麼的呀？我看嬤嬤總要人把它煉成油，聞起來好香呢。”
    “那是火麻油，看起來和食油很像，能通便。不過不能多吃，不然會魔障的。”
    “什麼樣的魔障？”
    “煩躁，喜怒無常，幻聽幻視，最後昏迷不治而死。”
    “好可怕哦，怪嚇人的。”
    ……
    李嬤嬤嗎……
    我推開門，走進屋裏。“我回來了。”
    “哎，歇著去吧。——嗯，你眼睛怎麼了？”
    “沒事，外麵風有點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