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首第六章
    平原的愛人是男子。
    我們早就知道了，五年前他和那個玉女明星分手時就向公眾聲明他這一生隻愛男子。難道你竟一點也不知道嗎？
    我隻記得五年前平原奪走了富士杯的冠軍獎杯，在東京。
    伊角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就知道與圍棋無關的事情你是半點都不放在心上。中國棋院對平原采取了完全的保護態度，隻要不影響比賽成績就絕不幹涉他的任何行為，甚至還幫他擋下媒體的追蹤不許外人打攪他的正常生活……對待棋士中國棋院可比日本寬大得多了。”
    “他那兒子倒是很可愛。難得有人不喜歡塔矢還說得那樣理直氣壯。”倉田笑得開懷，“中國棋院裏說起他時沒有不笑開顏的，是整個棋院最得寵的小寶貝。聽說他常跟著平原到棋院和棋士們下棋。看來以後的棋士要小心了，尤其是你們幾個。”說著向坐在休息室一邊隨隊觀摩學習的少年棋士們用力點了點頭。“雖然這一次你們沒有出賽機會，但十年後你們可就是日本的主力了。”
    伊角微笑了一下，但目光隨即落在了獨自坐在一邊打譜的進藤龍一身上。
    這驕傲的孩子受了很大的打擊呢……
    與那人的過分相似，是幸運，也是不幸。
    太過沉重的希望與期待落在了少年略顯單薄的肩上，獨力背負起一切的進藤畢竟還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孩子啊。塔矢他……一定也早已經注意到那燦爛笑容背後的不甘和痛苦了吧？可是清醒如自己也常常將他誤認做了那個已經消失十年的陽光一般的人兒，又如何要求別人看到進藤之下真正的龍一？也許，所有人都是自私的，即使明知道不公，也會將屬於另一個人的感情投影到後來者的身上——被那決然的離去弄得狼狽不堪心神俱疲的，棋壇何止塔矢亮一人？
    進藤龍一是幸運的，從踏入棋壇的第一天就得到了所有前輩的關注與照拂，就連一向高高在上冷淡對人的塔矢亮都對他青睞有加。當少年了解了一切的緣起時，那一刻平靜自然卻讓自己動容了。“真希望能夠與進藤光前輩對局啊。”相似的笑容如陽光一般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卻又有多少人忽視了少年那一刻深深的落寞？更努力地研究秀策流的變化，盡所有可能搜集進藤光的棋譜，在棋盤上比任何人都更嚴格地要求自己……人們被一次又一次的驚喜迷住了眼睛，甚至忘記了那個少年本身的心情。
    而如塔矢亮、如自己，都隻能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這個孩子，看著他在失落中掙紮、看著他在痛苦中成長。
    一如此刻。
    也許，應該更多地幫助他的。
    最好的方法誰都知道，卻沒有任何關於那個人的消息。
    “塔矢君、伊角君，明天是休戰日吧？”倉田笑眯眯地打斷了他的思緒，“一起帶這些孩子出去放鬆一下如何？”
    伊角微微笑了：“看來倉田先生已經選好目標了。”
    “是啊，剛才鍾淩八段說起了一個地方：號稱是中國棋院的棋士俱樂部。一起去看看怎麼樣？聽說平原君總在那裏複盤練習的。”
    塔矢亮的目光閃了一下。
    “而且平若為那小家夥也常常呆在那裏喲！”
    這句話擺明了是說給某人聽的。
    “那就一起去吧。”
    一群棋士頓時興奮起來。見進藤龍一的目光依舊凝在棋盤上，伊角微微一笑，走到他身邊。“怎麼樣，進藤，一起去吧。”
    “抱歉，伊角先生，我不想去。”
    “啊，進藤，剛才鍾淩君還說，”倉田笑得十足算計，“雍容君每天都要在俱樂部呆兩個小時以上喲！你是不是怕再碰上他才不想去的？”
    進藤龍一猛然昂起了頭，額前的頭發一甩，“那好，明天就一起去又怎樣！”
    伊角暗暗好笑，隨即又不勝唏噓地歎了口氣：就是不受激的性子也是一模一樣啊！
    再回首第七章
    綠源茶室。
    風鈴響動，應和著茶室內悠悠笛聲，令人頓時忘卻門外塵囂，塔矢亮深吸一口帶著清幽茶香的空氣，臉上不由露出笑容。
    “歡迎光臨綠源茶室。”蕭然微笑著迎上眾人。雖然不是很擅長下圍棋，但在茶室工作久了自然的耳濡目染讓他一眼認出了眼前一行人的身份。將他們帶到靠窗口的寬座，蕭然放下MENU，“後麵有專門的對局室，如果有需要請盡管提出。”
    環視整個茶室，倉田輕輕一聲驚呼，“天哪，那邊真的是林存默老師嗎？”
    蕭然輕輕頷首，微笑地說道，“是的，倉田先生。”
    一陣輕微的騷動。林存默是棋壇泰鬥一代宗師，位望尊貴無比，便是如前名人塔矢行洋在他麵前也要小上一輩。林存默於最盛之日退出棋壇，由他的弟子接過了領導棋壇的重任；而平原，正是他弟子中最為出色的一個。這位隱退的大師平日很少露麵，此刻竟突然見他靜坐一隅同稚子對弈，實在無法不令眾人激動。
    塔矢亮卻微微皺起眉頭，用目光攔住了迫不及待就要起身的眾人，隨即將詢問的目光對上了旁邊這個一身侍者打扮的年輕人。
    蕭然微微笑了，“今天恰好是十五，林先生在每月的這一天同若為對局，請諸位不要打攪他們。”頓了一頓，“對局結束後林先生會為若為講解他想聽的棋局，那時再去不妨，相信林先生會很高興見到先生們的。”
    茶點很快便送了上來，看著蕭然離去的背影，倉田忍不住小聲地問道，“塔矢，你怎麼看出來的？那家夥似乎很想害我們丟臉呢。”
    “這裏坐著那麼多棋士，卻沒有哪個坐到他們棋盤邊觀局，而是安靜地喝茶等待。以林大師的聲名，如果不是約定俗成的慣例，怎麼可能出現這樣的情況？”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隻覺得滿口噙香神誌清寧無比，塔矢不由讚道，“好茶！”
    ※
    “哪哪，若為進步還是真快啊，看來下次隻能讓你七子了。”喝著茶的林存默心情相當愉快，“真不愧是你爸爸的兒子，後繼有人啊！”
    若為露出甜蜜的笑容，“若為會繼續努力的，爺爺一定要等我啊。”
    “小鬼頭，我還等著看你站到世界冠軍的領獎台上呢！”年近九十的林存默精神異常矍鑠，根本看不出老態。笑眯眯地將杯子放下，看了圍上來的棋士們一眼，輕輕搖了搖頭，“遇到你們父子還真是棋士們的不幸，幸虧你爸爸沒再插一腳進來……不過若為要是做棋士的話倒是真的很不錯。好啦，告訴爺爺，你想聽哪一局？”
    “若為今天不想聽講解。”精致的小臉上露出天使一般的笑容，“若為想看爺爺下棋。”
    林存默微微一愣，隨即展開了微笑。“好吧，就由若為來指定對手吧。”微笑著向身邊激動萬分的棋士們點了點頭，“隻是不知道是不是有人願意陪我這老頭子練兵呢。哪，不想下的人可給我退後三步喲！”
    人群圍得更緊了。
    若為烏黑精亮的大眼在眾人身上掃過。接觸到那道帶著幽幽紫藍色光芒的目光，早已站在林存默身後的塔矢亮不由心中一震，卻聽若為清脆的聲音道，“越智先生，可以請您和爺爺下一局嗎？”
    驟然成為眾人目光焦點，越智卻根本沒有注意到旁人羨嫉的神情，隻是由衷地感激著帶給他如此機會的小天使。“非常榮幸，平小先生。”邁上一步向若為欠身行禮，這才轉向了林存默，“林先生，請多指教。”
    林存默輕鬆地一笑，“記得半年前越智君在鬆爰杯上與平原的對局，真是異常的精彩！看來今天想輕鬆過關是做不到了——可不能叫若為小瞧了去！”
    嘻嘻一笑，若為爬上了一邊特製的高椅，“如果爺爺輸了，要請若為吃玫瑰酥——平原爸爸居然把爸爸留給若為的都吃光了……越智先生一定要加油啊！”
    眾人忍不住會心微笑。塔矢亮卻凝視著那個笑得一臉燦爛的孩子，漸漸流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
    “能夠想出這樣辦法的，大概也隻有若為這孩子了。”
    看著演示棋盤上雍容與越智的戰局，平原輕輕地歎了口氣。
    塔矢亮也輕輕歎息一聲：“但誰也不能說他的做法有任何不合理之處，便是要責備也無從說起。”
    昨天與林存默一局越智竭盡全力仍然落敗，心力耗費自然是不可小視，但更重要的在於通過棋局雍容看到了他的思路棋風，尤其是林存默刻意引發顯露出越智的弱點，對今天的棋局影響不可謂不大。雖然論及大賽經驗雍容絕及不上越智，但經曆昨日一局卻不啻於將兩人拉到了同樣的位置——都是重新開始新的一局，而雍容更少了一層勝利的壓力——平若為在眾人之中選中越智的意義便在於此。隻是想到這是一個四歲孩童的心機，塔矢亮心中的波瀾實在很難平複。
    “隻不過，說起來應該是若為比較不服氣吧。”
    平原微微一怔，隨即將目光轉到他身上。
    “不能用自己的圍棋為喜歡的大哥哥出一分力，隻能靠這樣的方法盡一點心意……那個孩子是這樣想的吧？”
    平原露出難以言喻的笑容，“你真的很了解孩子的心思啊，塔矢。”
    “不，我隻是以一個棋士的目光來看待他罷了。”塔矢亮微微地笑了，“真的很想和他下一局呢。”
    “和誰？”平原頓時警惕起來。
    塔矢微微笑了。他已經聽說了平原對愛人無微不至的保護，隻是微笑了一下，“不，不用了，總是有機會的。”抬頭看了看演示棋盤，“這一局是越智贏了，但雍容也沒有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