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藤花第十五章
    藤花舊館
    進藤光笑眯眯地趴在塌塌米上，歪著頭看著源手忙腳亂地給佐為換衣。
    天元戰四勝一負，十七歲的頭銜擁有者，本該在棋院接受眾人的祝賀和應付無數的記者會，但生性怕極了這種應酬的進藤，早早地就躲進了藤花舊館——東京城中對自己而言最安全的地方。
    昨天，塔矢行洋的複出初戰，對局的便是森下九段。兩人竟不約而同地以快棋的下法急急結束對局，隨後便直奔幽玄棋室的觀棋室，弄得大群記者跟著一路奔忙。塔矢亮苦戰座間，低飛闖關進入棋聖賽的挑戰權決賽圈後，也是不顧記者追問，一路直奔相隔不過咫尺的觀棋室，完全打破了“棋壇貴公子”從容冷淡的形象。桑原本因坊更是每局必到，往往雙手反背，一路如閑庭信步，言語之間卻是更多了幾分欣喜與尊重……至於其他年輕棋士，則是盡一切可能觀戰天元，甚至完全放棄觀看其他激戰中的頭銜賽。
    這一次的天元戰，關注的人，太多，影響力，也太過巨大。
    所以，結束比賽的第一天，進藤把一切事情丟給了被記者包圍的塔矢父子，毫不猶豫地臨陣脫逃了。
    ※
    “源真是好巧手，把和服做得這麼漂亮！”
    “你說什麼？你以為我是個‘做和服的’嗎？”忍不住回嘴，“除了下棋，你究竟還懂不懂其他？”
    進藤似乎完全沒有聽到他的挑釁，嘴角噙笑，輕輕撫上華麗精雅的月白色狩衣，眼中滿是懷念。“真是……太漂亮了。”
    源搖了搖頭。每次進藤露出這般表情，自己就再也不忍心出聲打攪。看了看身邊露出同樣溫柔微笑的佐為，用力歎了口氣：“拜托，佐為，你可不可以告訴這家夥，一身狩衣是很巨大的工程，所以絕對不可以用沒有洗過的手在上麵亂摸！”
    佐為一怔，隨即輕笑出聲：“源，真的很漂亮啊，謝謝你。”
    最後整了整和服的下擺，這才滿意地直起身來，“大功告成！”洋洋自得地轉過穿衣鏡，“看看吧！”
    佐為微笑著轉過身去。“這樣參加新初段，是不是太招搖了？”
    嘻嘻一笑，源托著下巴道：“繪狐狸說過的，用最美的形象迷亂對手的眼睛，可以達到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佐為忍不住好笑，看看進藤，卻是已經回過神來。“源澤一郎，你居然想讓佐為使美人計？！”惡狠狠地撲上去，兩個少年擁著滾成一團，嘻嘻哈哈的笑聲頓時撒滿整個和室。
    麵對幾乎每天都要上演的戲碼，佐為已經無心分開兩人，隻是小心翼翼地撤離到風暴波及範圍之外。對別人，源還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沉靜麵孔；對光，他已經習慣於言語挑撥後的追逐玩鬧，少年的天性畢露無遺，連帶著設計的衣物都多了三分青春朝氣——對這一點，東季繪倒是相當樂見其成。
    ※
    總算兩人都鬧到無力，並排躺在和室中央，用力地喘著粗氣。佐為這才微笑開口：“光，今天來是想複盤麼？”昨天光的脫逃，讓記者們措手不及，於是乎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觀棋室裏的眾位棋士，連他自己也直到深夜才得脫身。麵對著如此瘋狂的記者，本想過幾天再找光複盤，卻沒想到他竟是一早便跑到自己這裏“避難”。
    進藤笑著搖頭，“才不幹！每次複盤都被你罵得體無完膚，害得我一點勝利的感覺都沒有，又不是塔矢……現在我隻等著看你的新初段，緒方老師可是憋著一口氣在狠狠準備呢！”
    “準備？沒有佐為棋譜他準備什麼？”源懶懶地說道，“除非他能夠找到和佐為對局的每一個職業考試考生，否則就別想得到佐為的棋譜！”
    進藤頗有興趣地打量著他，“源，為什麼這麼不喜歡他啊？
    臉色微微一變，源輕哼了一聲：“我不喜歡他？我隻是討厭他看佐為的眼色而已。”說著他坐起身來，“喂，光，你覺得那家夥這麼追尋著佐為到底是為了什麼？絕對不是一局棋那麼簡單——他的眼神根本不像塔矢行洋的純粹。”
    進藤一怔，臉色也漸漸變得嚴肅起來。半晌，他才輕輕開口了：“我本來以為，他一直是追尋著網絡上的SAI的。想和SAI對局的念頭，他的一點也不比塔矢老師弱半分。”
    源把地上厚實的墊子抱在懷裏，歪著頭，“你也感覺到了？”
    進藤一下子趴到了墊子上，“塔矢老師腦子裏沒有名利，沒有勝負榮辱，一局棋就是一局棋，幹幹淨淨，昨天的棋就是——雖然著急了一點。”認真想了一想，“現在的我，還是贏不了他。”
    佐為一直沒有出聲，聽到這裏微笑了一下。
    “但緒方老師的棋確實有厲害的地方，不然不會三次把塔矢擋在頭銜賽門外。循環賽裏我贏他也是險到了極處，我甚至好幾次都想過要放棄。”把頭悶在墊子裏，“其實所有比賽中我最怕的就是和他對局了，但我不能怕他一輩子啊！”
    佐為微笑了。聽到這裏，他已經明白了光一大早就跑來的原因。“光，棋譜都帶來了嗎？我們一起來看看他的棋。”
    進藤頓時跳了起來。
    源打了個哈欠，也跟著站了起來：“反正我這一季的任務也完成得差不多了，一起看看正好打發時間！”
    ※
    看過進藤從各方收集來的一些近年來常規手合的棋譜，佐為示意可以開始討論頭銜戰一類重大賽事的對局。
    “這是棋聖戰預選賽中塔矢和他的對局，那是塔矢第一次在正式比賽中和他對局，結果中盤就認輸了。”進藤不假思索地落下棋子，“我和塔矢複盤時討論過許多種解圍方法，卻總是不滿意。”
    “如果我是塔矢，在這裏一定會棄掉左下的白子，回兵保住中盤。”看著進藤擺出的棋局，源忍不住插口道。
    進藤點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可是黑子在左下的勢力太厚，中盤白子想要反先幾乎是不可能的。”說著在中央腹地落下兩子，“塔矢其實已經盡力挽回許多實地了，可還是不夠。”
    素色的扇子掩住了麵容，清幽的紫眸閃出精光，“還差一點，光，你看這裏，”纖長的手指輕點棋盤，“光、源，如果按你們剛才的下法，不出十步，還是會陷入危機。緒方在這裏已經埋下伏筆，塔矢卻一直沒有發現……你們雖然避過了，但危險並沒有完全解除。”
    兩人身子皆是一震。卻聽他繼續道：“但這一局實際反映的問題，卻是塔矢亮自身的局限。他們同是塔矢名人門下，彼此都是十分了解，但畢竟塔矢年紀還小，麵對如兄如父的對手，在失卻先手的情況下首先亂了分寸，這才被抓住了機會。不過，若單論盤麵的形勢，塔矢未必沒有翻盤的可能。”扇子一合，紫眸緊緊盯住了兩人，“好好看著棋盤，再想一想，到底有幾把尖刀？到底有幾處陷阱？到底破綻被藏在哪裏？機會，到底在什麼地方？”
    尖刀？陷阱？破綻？機會？
    看著眼前兩個極力思索的少年，佐為微笑了。
    他們，一定可以找得到，那唯一的一條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