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藤花第六章
    圍棋研究中心門口。
    “佐為，終盤了就打電話，我會派車來接你。”東季繪再一次叮囑道。昨天源通宵趕稿，今天是怎麼也爬不起來了，東季繪自然親自開車送他到考場門口。“這是特地做的便當，要全部吃完。還有，記得中午要好好休息。”
    東季繪說一句，佐為應一聲，好像母親怎麼也不放心初出家門的孩子。加上兩人俊美的外表和奪目的座車，一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突然意識到自己成為眾人的目光焦點，兩人都是大感窘迫。東季繪畢竟是久在商場，微微一笑，揚聲說道：“我們兄弟幾個隻有你有這個天賦，父親的心願就靠你完成了——佐為，加油啊！”
    佐為微微一怔，隨即紅了臉：“是的，大哥。”
    東季繪滿意地一笑，轉身入了車內，關上車門，一邊探出半個身子大聲道：“祝你好運了！”隨即發動汽車，絕塵而去。
    微微一笑，佐為轉身向研究中心走去。
    “藤原君！”
    佐為隨即頓住腳步，轉頭看時，果然，“是水穀啊！”
    “加油啦，藤原君！我這一次一定會考上的。我絕對不想離你太遠，否則會連追都追不上的！”水穀誌氣滿滿地道。
    “那麼，加油了，水穀。”依舊是溫和的笑顏，卻有著淡淡的欣慰。這樣的少年，和當年的光，又有什麼不同呢？
    佐為不知道的是，水穀哲也，是院生中當之無愧的第一，被稱為——“第二個塔矢亮”。
    ※
    熟悉的景物，讓佐為默然了。
    指尖輕輕撫過書架上厚厚的棋譜，回想起當時伴隨著光走進這間休息室時的緊張、激動、振奮……他終於可以知道，那時的光懷著的，是怎樣期待而不安的心情。
    縱然一身高強棋藝，在這裏，心還是會因為未知的命運而激動，而不安。
    “藤原君……”
    微笑著轉過身，麵對的是水穀那張真誠的麵容。“怎麼了？”
    “這裏，有我的許多回憶。”淡淡地答了一句，“兩年前他就是從這裏走了出去，成為職業棋士的。”隨即微笑了一下，“我們應該去對局室了吧？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第一天先要抽簽取號，然後全部比賽的次序就決定了對不對？”
    水穀點了點頭，跟著他一切走向對局室。“藤原，你緊張嗎？”
    “水穀很緊張嗎？在這樣考試裏，就是像平日那樣對局都很難做到。但這是成為職業棋士的第一步，必須要跨過去。”
    淡淡的口吻，尖銳的語句，卻奇跡似的撫平了水穀的心。“藤原，和你一起考試，真是很幸運呢……”
    ※
    職業考試第十三場。
    走進休息室，水穀一眼便看見了靜靜坐在窗邊的佐為。
    十二場比賽下來，保持全勝的隻有藤原佐為、水穀哲也、京極透三個人。水穀哲也是院生中的最強者，而京極透就是往屆考生中實力最強的人了。去年的職業考試，京極透因為祖父突然辭世守孝的緣故而放棄了，事實上，他在青年頭銜賽上的表現已經讓他成為人們目光的焦點。
    今天，便是京極透和佐為的對局。
    “早上好，藤原君。”
    “早上好，水穀。”微微一笑，隨即又低下頭去。
    這才看見他手中一張報紙，水穀不由好奇：“藤原君，你在看什麼？”隻看了一眼，已經明白了那是什麼。“天元預選賽最後一局，進藤光三段強力擊敗井上八段，晉級天元循環賽。”輕輕念出標題，水穀眼睛閃出異常明亮的光彩，“藤原君也喜歡進藤三段的棋嗎？”
    “進藤三段，不過兩年時間，他已經是三段了……而塔矢亮，也是職業五段了。”用低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道，“他們的成長，快得驚人啊。”
    “進藤三段的棋非常像秀策呢——圍棋界裏的人都知道，進藤三段最擅長的就是秀策的棋了，那種飄逸宏深、匠心獨具、奧妙無窮的棋風。”水穀興奮地道，“雖然塔矢五段的棋穩健雄渾，手合賽也好像略勝過他一籌。但我就是喜歡進藤君的棋，他的所有對局我都認真看過——真的好想成為職業棋士和他對局！”
    “秀策嗎……”手中的報紙無聲地跌落，“光……進藤光的棋風和秀策的真的那麼相象嗎……”雖然早已知道，但事實來到自己眼前時心情還是起伏如海潮。光！光——
    “藤原君……”突然意識到他的不同尋常，水穀微微驚訝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迅速地拾起報紙放在桌上，佐為由衷地微笑了。
    光，你做得真的很好。但你的對局，卻還有可以更進一步之處。
    今天我的棋局，是為了你而下！
    ※
    “你就是藤原佐為？”
    高高在上而目空一切的口吻，讓佐為不易察覺地皺起眉頭。
    黑色的緊身衣，閃亮的銀飾，清俊卻略顯輕佻的眉眼，京極透原是有著狂妄的本錢——如果不在圍棋的黑白世界的話。
    “我是藤原佐為。”輕輕站起身來，彬彬有禮地溫文回答。直覺地，他不很喜歡這個太過傲氣的少年。
    “你的僥幸連勝，今天可以劃上句號了。”丟下這一句話，京極透竟是徑自向對局室走去。
    佐為微微一怔，隨即將詢問的目光轉向了一旁的水穀。
    “他就是你今天的對手，京極透。”水穀看著那離去的背影，臉色有些發白。“藤原君，他很強——”
    輕輕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
    京極透確實很強。
    但那隻是對普通院生而言的高強。
    他確實受過良好的引導和細心的指教，但棋路卻還沒有真正成熟。
    十六歲的年紀，卻還是不能與同齡的塔矢和進藤相提並論。
    而且，他的棋有著一種令人不安的“殺氣”——確實有專門研究殺棋的棋士，但殺棋對棋士本身的平衡感和控製力要求極高，眼前這個少年，卻還遠沒有達到控製殺棋的水平。不過，那種執念極強的殺氣透過棋局散發出來的時候，除了職業棋士，怕隻有很少人可以有勇氣和膽量奮起抵抗——而那是破殺的最重要部分。
    難怪連水穀都會心生畏懼。
    微微抬起低垂的眼，看向棋盤對麵的臉，“作為普通的圍棋愛好者，你的棋已經足夠；但想做一名合格的職業棋士，卻還缺少了一些東西。”心念轉動，白子打入了黑子後方——那正是黑棋兩股銜接之處，看似極其堅強，卻實是強弩之末。嘴角邊揚起一縷輕笑，紫色的眸子直直地盯住了他麵孔的每一個表情。
    京極的臉色頓時變得慘白。
    他沒有考慮到這一手棋。
    他以為尚在中盤與自己爭地的白子不可能有閑暇襲擊後方，也不可能看出自己真正的實力與布局。
    但是，他錯了。
    棋局，已是天翻地覆。
    所有的殺招，到最後都變成了自己的阻礙。
    “我認輸了……”
    十一目半，簡直不可能出現在職業考試對局中的巨大差距。
    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佐為站起身來。
    “你究竟是什麼人？”
    微微皺眉，“憑你的棋，還沒有資格問我這個問題。”
    一向留人餘地，卻是第一次出口傷人。
    棒喝，當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