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生死兩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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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生死兩茫茫
我掙紮著醒來之時已是第二日巳時,我身處客棧,遙兒伏在我床頭哭。
她見我醒來,趕緊擦了把淚,抽搭道:“小姐,你,你醒了?遙兒,遙兒給你倒杯水。”
我拉住遙兒悶悶地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遙兒噗通一聲跪倒在我床邊,哭喊道:“小姐,老爺夫人今日午時就要被斬首了!”
我渾身一震,抓著遙兒的手緊了緊,急促地問道:“不是後天嗎,不是後天嗎?”
遙兒抽噎的厲害,隻一個勁的搖頭,我心急如焚不停地叫:“你說啊,你說啊。”
段奕推門而入,一字一句冷道:“宋家劫獄未遂,為懲其罪責,於今日午時,斬立決!”
我看著段奕,腦子隨著他的最後三個字一下子炸成了一鍋粥,腦海中一片模糊,隻聽見自己幹澀地沉沉問道:“現在是幾時?”
段奕微微閉眼不再看我,沉痛道:“已近午時。”
話音未落隻聽窗外一片嘈雜之聲。我頓時渾身一顫,跌跌撞撞地衝出門外,段奕和遙兒在身後小心地跟著。
大街兩旁站滿了整個蘭庭的百姓,抬眼望去路的那一頭緩緩駛來一隊人馬。我站在街心,定眼望著那隊人馬一步步向我逼近。一個官衙模樣的人將我一掌推開罵道:“沒看見押送欽犯呢?敢擋著道!”
我冷冷地掃了那人一眼,那官衙一愣,複上下仔細瞧了我一回,立刻恢複一臉凶相罵罵咧咧地就要上來揍我。段奕突然將我往街邊一拉,賠笑道:“嗬嗬,官爺您可千萬別生氣呐,這是我家妹子,小時候燒壞了腦子,一直瘋瘋癲癲的。”
那官衙向我啐了一口,這才哼哼唧唧地走了。我掙開段奕的手,抬眼看著駛來的三輛囚車,近了,近了。
人群中突然有人叫了一句:“奸臣!賣祖求榮!東厥的走狗!”
便聽不遠處有人附和道:“宋狗賊,你不得好死!”
原本肅靜的人群一下子炸開了鍋,一聲高過一聲的辱罵接踵而至,一聲一聲紮在我心裏,就像一道道刺,我頓時疼的發抖。
整個大街開始沸騰,老百姓拿起身邊的蔬菜瓜果不停地向那三輛囚車狠狠地砸去。我一動不動地站在街邊,死死地盯著三輛囚車從我麵前一點一點地駛過。那困在囚車裏形容枯槁的正是一身囚衣的清廉,媚兒和……我?
我盯著最後一輛囚車裏躺著的消瘦的人兒,一時間竟覺身在迷霧將一切都看的那麼不真切,那張我看了十一年的臉,嗬嗬,易容!
百姓扔來的雞蛋,蔬菜甚至石頭狠狠地砸在他們三人身上,甚至有好事者掙開官衙的阻攔衝上囚車恨恨地啐罵。
漫天的謾罵編織成網,我掙不開。
他們罵那個一身儒雅的男子人麵獸心,說那個恪盡職守,忠君愛國,護民如子,清廉如塵如今卻是一身狼狽地囚禁在囚車之內的男子通敵背主,泄露軍情,私吞軍餉,罵那個總是對我一臉無奈卻待我極好的男子淫亂後宮,欺上媚下。他們說那個弱不禁風,溫柔賢惠,端莊善良,疼我至極的女子不知廉恥,一身媚態,勾引軍中將領霍亂軍心。他們滿眼瘋狂之色地指著那個瘦弱的女童尖聲叫罵,說那妖童百日能言,魅惑聖上,乃毀世之妖孽!
我手握成拳,瞪大了眼,死死地睜著不讓那該死的眼淚落下哪怕一滴,我要聽著,我要看著。聽聽看這十多年來為了他們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清廉,舍身為國,勞心勞力,散盡家財換來的是蘭庭百姓如何的“稱讚”!看看蘭庭的百姓是如何的以怨報德,如何對待他們敬仰愛戴了十多年的開國功臣!我要好好地聽,好好地看,牢牢地記著!
我跟著囚車一步步走,腳下似有千斤重,一步一步,踩得極重。
清廉和媚兒一動不動地跪坐在囚車之內,毫不在意向他們不斷飛來的雜物。清廉的手穿過囚車,扶了扶媚兒的發,柔聲問道:“怨嗎?”
媚兒微微一笑,縱使滿身襤褸卻依舊遮擋不住那絕世的容顏,她慢慢地搖頭,輕輕地笑道:“媚兒今生能陪伴在夫君身邊是前世修的福,我不怨天,不怨人,隻盼著上蒼能念我宋家上下積善成德恩賜我們一家人來世相聚普通農戶之家,共享天倫。”說罷眉間隆起一絲不舍。我知她定是在想我。
我轉頭對一直跟在我身後的段奕冷道:“為何還不動手?”
段奕隻沉沉地盯著囚車內的清廉不語。
我怒急一把拽住段奕,卻見他臉上沉痛至極,頓時全身一滯,急道:“昨夜清廉和你說了什麼!”
段奕緩緩地轉過頭來,早已紅了一雙眼,麵上卻依舊冰冷,道:“喚他一聲爹吧。”
我呆了片刻,緩回神來轉頭看著漸遠的三輛囚車,瘋一般的追過去。我早該料到,早該料到!
我跌跌撞撞地追在他們身後,看囚車一路駛向刑場,眼中蘊蕩著一片霧氣,將他們二人的背影模糊。
刑場高台上端坐著的那一身明黃朝服定定地注視著媚兒和清廉一路緊握的手,我抬眼望去竟然是軒轅德康!他鳳眼微閉,麵對百姓的躁動不言不語。他身側站著一體型微胖,一身華府的中年男子,此刻正一副居高臨下興致勃勃地笑看一身狼狽的清廉和媚兒被人拖向斷頭台。後來段奕告訴我,此人正是德康新立的皇後的親弟弟,德康現下最得寵的朝臣曹國舅,曹景程!
曹景程微一拱手對德康笑道:“陛下,犯人帶到。”
德康麵色不動,隻依舊沉沉地望著跪在下方的清廉和媚兒,久久才微一點頭。
曹景程見德康點頭,眉眼中皆是滿滿的笑意,當即翻開詔書大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察宋清廉通敵背主,勾結亂黨,私吞軍餉,媚上欺下欲陷我朝於萬劫不複之地,特賜滿門抄斬!欽此!”
我身形一頓,直接跌坐在地。
滿門抄斬?!
我顫巍巍地抬頭,渾身抑製不住的發抖,望向刑場中央。便見一隊官差押著一身囚服的管家福伯等眾人緩緩行至刑場。
我一個個望過去,國士府上下一百多的下人,一個個身穿囚服麵若死灰,卻沒有一人哭喊求饒。這些伴了我將近十二年的人,他們寵我至極,待我若親,視我若寶。
無意中瞥見手腕上那隻金鐲子,五顆紫水晶靜靜地綻放著悠悠的紫光,竟昨日我還給德康的水晶鐲。那一年我五歲生辰,天降祥瑞,龍顏大悅。軒轅德康將前日南詔剛進攻的一隻紫水晶鐲悄悄地送於了我。那時候我窩在他懷中極不知好歹地擺弄著那時候在我眼中實在提不起興趣的破鐲子氣呼呼道:“軒轅爹爹真小氣,就拿這麼個破鐲子打發希兒。”
他輕輕點了下我的鼻尖,極盡寵溺地笑道:“這可是南詔神話裏的寶貝,能讓人心想事成。”
我嘴一撇,不屑道:“糊弄誰呢?”
他哭笑不得,捏了把我的臉與我道:“那軒轅爹爹允你一顆水晶換一個心願可好?”
嗬嗬,一顆水晶換一個心願,好一個心想事成!
我惱怒地摘下那隻重新鑲嵌完好的鐲子狠狠地摔在地上,起身就朝法場中央走去,卻被官差牢牢地攔住。段奕見此急忙來抓我,可百姓突然暴動起來,人群激憤,生生將段奕阻擋開來。
我怒急大叫一聲道:“皇上,你可看清你所斬的究竟是何人!”
我本心灰意冷,執意冒死一搏。卻聽身後突然有人叫道:“皇上開恩呐。”
人群頓時冷卻下來,緊接著不斷有人哭喊道:“皇上明察啊!”
頓時人群再次沸騰,不知是誰帶了頭,百姓紛紛跪拜下來,給德康叩頭,口中不住懇求皇上明察。”
我轉身望向身後的百姓,卻見一群站立在百姓之中相互打暗號手足無措的人。心下頓時有些清明,隻道原來有人故意煽風點火。
曹國舅見勢不對,立刻調集官兵前來鎮壓,目呲俱裂地向跪下的百姓罵道:“爾等愚蠢之人,你們可知這宋狗賊做的是賣祖求榮,陷我軒轅王朝於萬劫不複之地的勾當,就算死一百次都不夠!”
我抓起一把土就欲扔向那狗嘴裏罵人含血噴人的曹國舅,卻聽百信繼續懇求道:“縱使宋狗賊罪犯滔天,但宋家仆人何其無辜!”
刹時我隻覺天翻地覆,仿佛溺水剛被人救起,還來不及為獲救而高興,那人卻生生剜掉了我的眼珠再次將我投入湖中。
我冷冷地看著蘭庭的百姓不住的叩頭懇求他們偉大的君王不要亂殺無辜,突然覺得很想笑,於是我就笑了,高高地仰著頭放肆地笑,笑的何其諷刺。
“大膽!”曹國舅大步走向我,一抬手便賞了我一耳光。
我站在原地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手中的泥土當即扔了他一臉。
人群再次暴動,我掙開官差,直直地走向軒轅德康。曹國舅揩一把臉,吼道:“來人,抓刺客!”
德康身邊的侍衛將德康團團圍住,其他人揮著手裏的兵器就齊齊向我刺來。
段奕飛身到我身旁噗通一聲跪倒,大叫道:“皇上饒命,此乃草民的妹妹,自幼癡呆,無意衝撞皇威,皇上饒命!”
我卻不理不顧,轉身朝著一直故意忽視我卻怎麼也掩飾不住那眼裏溢滿的擔憂的清廉和媚兒,噗通一身跪下。
曹國舅狠狠地走來,一把抓過我的衣領,怒道:“刁民!來人,拖下去一並斬了!”
段奕見勢急道:“皇上饒命,皇……”
從一開始到現在都沒說過一句話的德康突然開口道:“夠了!”
頓時所有人都安靜下來。我依舊不管不顧地跪著。德康倚在龍椅之上神色複雜地看了我一眼,遂淡淡道:“府中家丁,男子充軍,女子入宮為俾,老者歸田。”
“皇上……”曹國舅正欲開口阻難,卻聽台下百姓千呼萬歲聖明,隻得狠狠地作罷。他將我狠一扔地上,指著一邊的侍衛道:“此刁民衝撞聖上,意圖不軌,拖下去斬了。”
那二個侍衛剛欲來拖我便聽身後德康涼涼道:“國舅好大的本事!”
曹國舅一聽,趕緊回身跪下,一臉惶惶道:“臣罪該萬死,微臣隻是,隻是擔心此人對皇上不利,一時心急失了方寸。”
德康淡淡瞥了眼地上的曹國舅,冷然道:“罷了,朕知道國舅忠心,但此女瘋癲朕之前便看到了,國舅不必擔心。”
“皇上,她……”曹國舅本欲辯駁,卻見德康冷冷地指了指不遠處早已滾在地上發抖的一名官衙,涼涼道:“你過來。”
那官衙頓時抖得愈發厲害,慌忙地爬到德康腳下,哭道:“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小人見此女瘋癲卻不知她會衝撞陛下,故沒有將其當場抓住,皇上饒命,饒命啊。”
曹國冷冷地盯著地上抖得如篩糠一般的官衙,正是之前啐了我一口的人。
德康揮手道:“拖下去杖斃!”
那人一聽,頓時尿了一褲子,拚命哭喊:“皇上饒命啊,皇上饒命啊……”
我沉默地看那人一臉驚恐地從我身側被拖走,心下一緊,料想德康定是看見了此人啐我才將其杖斃,不由微皺眉頭,抬眼卻無意中對上媚兒悲痛欲絕的眸,可卻隻一瞬便又低下頭去不再看我,隻渾身顫抖,無法抑製。而清廉卻從頭至尾都沒有看過我哪怕一眼,他甚至眉都沒有皺一下。
身後德康平靜地道:“大膽刁民,朕念你妹妹心智不全不與追究,還不快速速代她退下!”
段奕聽言趕緊謝恩:“謝皇上!”言畢就來拉我,卻被我側身一躲掙開了。他眉頭一皺,知道不妙,便欲用內力將我攔住。我卻先他一步起身站在德康麵前,盯著他的雙眸一字一句道:“皇上可看清了我是誰?”
曹國舅率先怒喝:“大膽!”
被德康揮手擋下,他笑問道:“哦?朕倒是想知道你這醜丫頭究竟……是誰?”
我怒道:“我是……”
德康卻先我一步滿臉不在意地嘲笑道:“難道你是宋希兒?”
我一滯,一時竟不知道德康到底是何意圖。便見他大笑道:“醜姑娘,就算宋希兒如今是待罪之身卻也曾經是朕請自封賞的紫凝公主,豈是你這般容貌可以比擬的?你若如此想當公主,那朕封你個無顏公主可好?”
周遭的百姓頓時嘲笑起來,我親耳聽到身後有人諷刺道:“張得這般還有臉出現在皇上麵前,我若張成她這般,早就跳河死了。”
……
易容!
我一驚,立刻向臉上抓去,卻沒有如料想中一般抓出張人皮麵具之餘的東西,一時竟愣在當場。
就在我微愣的當口,段奕一把抓住我,用內力將我鎖住。我恨恨的衝他吼道:“你放開我!”
他沒有理會我,以手成刀飛快地在我後頸上劈下一刀。
我狠一咬唇,攥緊雙手,將指甲深深嵌入皮肉,隻定眼牢牢地盯著刑台上的清廉。
段奕眼中閃過一絲不忍,帶上內力更重的一刀劈上我的後勁。我死死地盯著清廉終是一頭栽倒,失去意識,耳邊伴著的是曹國舅狠絕的聲音:“午時已到,斬!”
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