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淩霄、記心間
    “你是想說……這散靈咒並非修真界的修者布下，而是——已經飛升上界的神人所為？”
    雪豹眉頭深鎖，問出幾人心中共同的疑惑。若當真如此，那事情就更為棘手了。想到這裏，他不由得滿眼擔憂的看向禦紫炎。雖然這人如今不過剛剛結成金丹，但日後總歸還要重返神界。若是當年故意針對他們的神人並未完全鏟除，那到時候他們回歸神界的路途必定困難重重。
    “很有可能。”燕琉暉也深知其中利害，故而也收起平素慣常的嬉笑模樣，嚴肅的點了點頭。
    “是上界有人得知炎兒轉世重生的消息了麼？”
    聽出禦天行話中的情緒、同時感受到那人握著他的手驀的收緊，禦紫炎下意識側頭看過去，果然看到那人麵沉如水的模樣。心知身旁的男人這是擔心他才會有此反應，禦紫炎這個當事人反倒顯得十分平淡從容。唇邊帶笑，禦紫炎用大拇指輕輕摩挲著禦天行的手背以示安慰。
    注意到禦紫炎的小動作，禦天行的麵色也稍稍緩和了一些，轉臉看向禦紫炎時，緊繃的臉上露出些許溫柔笑意，隻是眉間的褶皺卻仍然未能完全展平。聯想到幾年前平白惹出許多事端的那個“神秘人”，禦天行心中不由自主的感到煩躁——這算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麼？他與炎兒隔了萬年好不容易再次相會，為什麼偏偏一個兩個都要來攪局？
    見禦天行臉上仍有鬱鬱之色，禦紫炎再環顧一周，發現燕琉暉、雪豹、甚至一向麵無表情的默，此刻都是臉色難看、神情頗為凝重，不由心中一暖——這些人，都是真真切切關心著他的啊。
    微微一笑，禦紫炎開口說道，“我倒是覺得，並非上界之人獲悉了我轉世重生的消息。”
    “哦？此話何解？”燕琉暉眉梢微挑，順著禦紫炎的話問道。
    “且不說上界之人是否真的能夠如此神通廣大，連下界發生的一切都能了若指掌。即便真的被他們得到消息，他們又是否能夠突破時空界限插手介入呢？再退一步說，當初與我們有過節的神人若當真有這諸多過人的能為，那他們將初生的我置於死地簡直易如反掌，又何必還要舍近求遠，如此大費周章的在浮世輪上做下手腳呢？故而我才覺得，這種假設基本上不可能成立。”
    “妙啊！”
    聽了禦紫炎的分析，燕琉暉雙眼一亮，撫掌讚道，“紫炎分析得很有道理啊！”
    禦天行眉間的怒意與煩躁也被禦紫炎一席話驅散了不少，點頭道，“正如此界的規則，修者一旦突破金丹期修為便不得再插手世間俗務；想必那些上界的神人也不能隨意涉足修真界的紛爭。否則世間的秩序必定大亂，有違天地自然之道。”
    “不錯。”雪豹也暫時放下芥蒂，對禦天行的話附和道，“仙界與神界都有明確規定、不得越界，否則必遭雷劫重罰，難逃魂飛魄散的厄運。故而一般的修者除非有極為特殊的原因，否則誰也不願犯此忌諱，白白斷送自己千萬年好不容易修煉得來的成果，落得個灰飛煙滅的下場。”
    見餘下幾人被自己的話點醒、一個個露出茅塞頓開的模樣，禦紫炎不由莞爾。
    注意到禦紫炎含笑模樣，燕琉暉撇撇嘴道，“紫炎竟在一旁看我們的笑話，真是令人難過。”
    被燕琉暉搶白一句，禦紫炎有些尷尬，“殿下說哪裏話，紫炎哪敢取笑你們幾位。”
    誰知他的話還未說完，在他身旁的禦天行竟也出聲幫起燕琉暉來，“炎兒這一笑確實讓人好生難過。若不是因為”關心則亂”，我們這幾個天下少有、絕頂聰明的人，也不會一時失了冷靜。”
    “我——”禦紫炎被禦天行別有意味的話說得愈發不好意思，微紅著臉，喃喃的為自己低聲辯解，“我真的沒有……”
    禦天行唇角微揚，在禦紫炎耳邊低聲笑道，“還不承認？炎兒如此口不對心，該罰。”
    結果換來禦紫炎似嗔似怨的一瞥。
    眼看著禦紫炎與禦天行二人之間縈繞著的旖旎氣氛，雪豹湛藍色的眸中光芒暗了一瞬，卻終是開口為禦紫炎解圍道，“如此說來，是當初神界有人擔心幻瑛轉世重生後，遲早會重返神界找他們尋仇，為以防萬一，才在浮世輪上暗中做了手腳？”
    對於禦天行二人“深情對望”的模樣也感到沒眼看的燕琉暉聳聳肩，決定回歸正題，接著雪豹的話說道，“這種可能性極大。當年我施法收集幻瑛那廝的魂魄，在場眾神都是親眼目睹。當時想要出手阻撓的人便大有人在，隻是敖瀚他們實力太過強橫，將搗亂者一一阻攔下來。但因為場麵實在過於混亂，故而難免有漏網之魚。況且後來浮世輪和往生鑒雙雙失去了蹤影，若真有哪個黑心肝的趁亂在暗中使了什麼手段，我們一時不查也是有的。”
    “直到炎兒轉世重生，才觸發了布在浮世輪上的咒術麼？”禦天行凝眉。
    “嗯，畢竟浮世輪是幻瑛以精血煉化的法器，即便轉世重生、又哪怕紫炎的魂魄如今殘缺不全，一旦降世，浮世輪這般具有靈性的法器還是會立刻有所感應的。想必施術者也是看準了這一點，才會特地將咒術放在浮世輪的身上。”
    說起這些詭譎伎倆，曾經身為地府閻君的燕琉暉自然更為清楚一些。
    “那，有沒有可能這個咒術一旦被觸發，身在上界的施術者也有所感應？”禦天行的話一出口，餘下幾人剛剛放鬆了一些的心情也再次沉了下去。
    ……禦紫炎微微一笑，再次出聲打破幾人之間沉重的氣氛，“即便那人真的已經知曉我轉世重生的消息，也依然無法改變天地法則、擅自插手下界之事，不是麼？與這個隱藏在暗處的敵人麵對麵相抗的事情，怎麼也要等到我們日後飛升神界再去煩惱了。既是如此遙遠的事情，又何必從現在便開始愁眉不展呢？”
    被禦紫炎輕鬆的口氣逗笑，燕琉暉率先“撲哧”一聲，搖搖頭道，“你倒是心大。須知到時候你剛剛飛升、對方卻已是成神上萬年的高手，弄死你就像捏死一隻螞蟻一般。看你要怎麼保住一條小命？！”
    禦紫炎仍自淺笑，一派從容的答道，“如此難題，憑我如今的能耐與眼界就算想破頭也不可能有解。既然這樣，我又何必太過杞人憂天？”
    聽到此處，燕琉暉臉上現出一絲訝異模樣，盯著禦紫炎上下打量了好幾遍。那神情、好像發現了什麼新奇的東西，既感陌生、又頗好奇，恨不能透過表象看到骨子裏，將對方的裏裏外外都研究個透徹明白。
    被燕琉暉盯得有些發毛，禦紫炎低頭看了看自己，而後又帶著幾分不解與求助的意味看向禦天行。禦天行接收到身旁人兒的目光，微微一笑，捏了捏握在掌中柔軟的手心，而後才輕聲解釋道，“他大概是覺得炎兒的心情比過去更加豁達通透，覺得這變化太過明顯、因而有些好奇。”
    “可不是！”
    燕琉暉點點頭，順著禦天行的話說道，“剛進入這迷陣中時，你還不是這般感覺——”
    轉念一想，燕琉暉想到一種可能，瞪圓了眼睛問道，“莫非是你先前在昏迷時經曆了些什麼？”
    禦紫炎倒也不隱瞞，坦然的點了點頭。然而個中細節他卻並未詳述，隻悄悄看了一眼的禦天行。禦天行注意到禦紫炎的小動作，也回給他一個了然的笑容——方才這人兒醒來後對待他的態度，已經讓他知曉，他的炎兒應是在幻境中想起了二人前世的種種。
    禦紫炎唇角微揚——這是屬於他和他兩個人之間的記憶，隻需他們二人知曉便好，即便燕琉暉是前世的舊友，他也不想多言。
    然而，禦紫炎也清楚燕琉暉不是如此輕易便能被打發的，故而也沒有一語回絕，隻含糊說道，“想起了一些舊事、重曆了一番生死離別，想法也便更通透了些。”
    “哦——”
    燕琉暉何等聰明人物，哪怕禦紫炎隻是如此一語帶過，燕琉暉也已迅速猜出了大概。可他偏就故意裝作一臉好奇的模樣，不依不饒的追問道，“都想起來什麼來了？說來聽聽？”
    禦紫炎卻從容一笑，搖頭道，“靖康閻君，你過去應該並不是如此好打聽之人。”
    “哦？”
    燕琉暉揚眉，“此話何解？”
    “否則幻瑛不會特地跑到地府去找你聊天解悶吧？”禦紫炎眉眼含笑。幻境中那般驕傲、別扭、又口是心非的九天幻狐，絕不會同一個喜歡饒舌談論是非的人做朋友、更不可能將自己同將暝之間的事情講給對方聽。
    燕琉暉見禦紫炎果然比之前更加難以掌控、動搖心緒，也見好就收，攤手道，“以前我是地府閻君，身負陰陽目力，什麼人、什麼事，善惡是非曲直，舉凡發生在塵世間的一切，隻消一眼便能看清，自然不需要到處費心打聽。可今時不同往日，我隻好多問幾句，免得錯過什麼緊要或是精彩的事情。”
    對於燕琉暉明裏暗裏試探口風的舉動，禦紫炎既不以為忤、也不覺驚慌，依然平靜沉穩的回道，“沒什麼緊要、也沒什麼精彩，殿下完全不必擔心錯過了什麼。”
    燕琉暉還欲繼續和禦紫炎逗弄下去，卻突然感到身側一道冷冽目光掃過。知道禦寰陛下這是在警告他適可而止，燕琉暉也收起玩笑心思，“那接下來我們怎麼辦？”
    禦紫炎聞言同禦天行交換了一個眼神。禦天行明白禦紫炎的意思，點點頭說道，“離開此地。”
    燕琉暉聞言問道，“你知道出去的方法了？”
    得到禦紫炎肯定的回答後，燕琉暉先是一陣高興，後又環顧四周、露出些不舍的模樣，滿眼期待的問道，“那，以後是否就能自由出入了？此地的鬼氣實在有助於我的修煉。”
    禦紫炎笑著點點頭，“我將出入此地的方法告訴你便可。隻是殿下還需小心謹慎，若此地的時間流逝真是外界的五倍，想必對人體到底還是有些影響的。”
    “嘿嘿，這個你放心，我心中的有數~”得到自己滿意的答案，燕琉暉笑眯眯的點了點頭。
    而另一邊雪豹聽到禦紫炎等人即將離開的消息，碩大的頭微微動了動，卻終究沒有開口阻攔。反倒是禦紫炎先開口詢問，“閣下是否願意同我們一同離開？那天香雪凝丸畢竟對身體有害。離開這裏，我們可以設法找到天香雪凝丸的煉製方法，重新煉製新的丹藥。”
    雪豹的眸光閃了閃，卻終是搖頭，“不，我要留在此處守護浮世輪。”
    雪豹的話令禦紫炎一陣感動，但終究不忍這樣一個人死守著千萬年前的記憶困在原地，“浮世輪上既是附有散靈咒，即便有人想要將其占為己有，應該也不會有好下場吧？”
    然而雪豹仍自執拗的搖了搖頭，“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對於雪豹的堅持，禦紫炎感到有些無奈。禦天行見狀在一旁低聲勸道，“浮世輪有這樣一位高手守護在旁，畢竟還是穩妥一些。炎兒既是能自由出入，大可得了天香雪凝丸後送來給他療傷。”
    聽了禦天行的話，禦紫炎也隻好點頭同意。
    眾人又略作商議後便準備告辭離開。雪豹見狀站起身來想要相送。禦紫炎本想請對方留步，但對上那一雙湛藍色的眸子，到了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將心比心，雪豹為了幻瑛已經獨自在此守候了幾萬年，如今哪怕他隻是幾縷殘魄，一朝相見，恐怕也很難讓對方不去在意吧？
    其實他又何嚐不是如此？在浮世輪的幻境中看到了那些屬於幻瑛與將暝的過往，自己與幻瑛的心之所向已然歸於同一處。哪怕明知自己並非原本的幻瑛，但對將暝轉世重生的那個男人，他也同樣放不下心中的牽念與眷戀。
    似是看懂了禦紫炎的心思，雪豹俊朗的臉上也露出一絲笑意。那笑容之中固然有決然無悔、卻也有著絲絲縷縷的孤單與落寞。個中複雜滋味，或許連他自己也理不清、說不明，終歸也隻能繼續擱在心底，任其慢慢發酵、沉澱，哪怕再過上幾萬年……
    待行至岩洞口，雪豹便止了腳步。
    “他日再見。”送君千裏終須一別，況且對於壽命超乎常人的修者而言，分離十年八年也不過是彈指一揮間。故而雪豹說得隨意，眾人也並沒有什麼過多感觸。唯有禦紫炎轉身之際，識海中傳來雪豹輕飄飄的聲音，“淩霄，吾名，再見麵時、莫再相忘。”
    禦紫炎腳步一頓，卻並未就此停下，隻微微點了點頭，將這個同雪豹一樣高傲清冷的名字默默記在心間，而後便隨著禦天行等人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