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秉燭、夜漫長
    聽到禦天行的問話，禦紫炎並未急於回答，反是側頭看了一眼書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折。其中有一封奏折正攤開放置於書案正中央，顯然是他方才回來時，禦天行正在禦覽的那一份。
    “您在計算如今的國庫開支是否能度過接下來的六年大災麼？”禦紫炎揚首問道。
    “正是。”
    禦天行看了一眼批閱到一半的戶部呈報，也不避諱禦紫炎，直言道，“雖然相信燕琉暉的能為，但摘星樓上的太常太卜至今未發一詞，僅憑別國太姬的一人之言，文武百官未必輕信。況且三年大旱、三年大澇，如此消息一旦傳出，怕人們非但不懂未雨綢繆、及早準備，反倒人心惶惶、率先失了方寸。”
    禦紫炎點點頭，又看了一眼那一摞厚厚的奏折。雖然他對朝政之事隻略通一二，但也知清點人頭、開渠築堤，戶部和工部自是首當其衝。天災難避、人禍卻需防，兵部也得早做謀劃，防止外敵趁虛而入，否則邊境硝煙燃起、對國內災情必定雪上加霜。
    餘下的，吏部執掌各地官員派遣任免，刑部負責維持地方秩序、止暴安民，禮部籌辦祭祀天地的各項儀典以安人心。這樁樁件件都要安排到，卻又仔細不能讓官員們覺察出端倪、乃至謠言四起，光是想一想都已覺得十分不易。
    正想著，禦紫炎隻見身後的男人伸手合上他眼前的奏折，“距離燕琉暉預測的天災來臨，時日尚早，炎兒不需這般憂慮。你放心，我既許你四海升平，便定會說到做到。”
    禦天行認真的話令禦紫炎動容。他微微一笑，頷首道，“紫炎信您。”
    簡單的四個字，勝過萬裏江山盡在掌握；這人兒簡單的一句信賴，足以令這個人間帝王龍顏大悅。
    禦紫炎見禦天行心情愉悅，也不由得翹起了唇角，“紫炎先去為您準備些宵夜，待您將手頭的政事處理完，我們邊吃邊聊。”
    禦天行含笑應允。待禦紫炎在禦華殿內的小廚房一番忙碌後、提著食盒返回時，便見禦天行仍舊埋首案間、凝神思考。
    輕輕放下食盒，禦紫炎悄聲走到禦天行近前，正想為他剪燭研墨，卻冷不防被那人一把拉了過去。看著總愛突然襲擊的某人，禦紫炎也不見怪，隻微微一笑，“還要很久麼？”
    禦天行親了親禦紫炎微涼的臉頰，語調輕鬆的說道，“快了。”
    如豆燭光下，二人之間氣氛正佳，禦天行便隨手就奏折中的一些具體事宜與禦紫炎討論了兩句。畢竟有著前世幾十年行醫救人的經驗，又曾身處亂世，親眼看過不少百姓流離失所、忍饑挨餓的實例，再加上前世生活的社會、尤其是夜禹橋曾經刻意了解過的西方世界，到底在軍事、機械、醫療等諸多方麵都遠遠領先於此世，故而禦紫炎每每給出些許建議，都令禦天行大為讚賞。
    到最後禦紫炎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訕訕道，“您如此盛譽，實在折煞紫炎了。我不過是借前人經驗，將所見所聞的些許瑣碎片段原封不動的講述給您聽罷了。還要全仗您領悟力驚人，能夠見微知著、善加運用。”
    禦天行卻不以為然，合上最後一本奏章，然後牽著禦紫炎的手走到矮幾前坐下，邊說，“炎兒過於謙虛便是妄自菲薄了。若無炎兒前世對國計民生如此細致入微的觀察與了解，我便是想要”知著”、也無處”見微”啊。”
    禦紫炎笑了笑，不再多言，自食盒中取出兩碗元宵，分別擺放在禦天行和自己的麵前。
    禦天行接過碗，才恍然記起，“對了！明日便是上元佳節了。”
    禦紫炎抿嘴輕笑，“可不是，宮城內外都已張燈結彩、一片喜慶模樣。雖開市、開朝幾日了，但無論是城中百姓、還是朝中文武，大概都還沒有從節慶氣氛中回味過來，唯有您已經開始日以繼夜批閱奏折。”
    “嗬，人都說”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自己就是君，當然更要”盡忠職守”了。”
    禦天行笑著打趣一句，而後又問道，“炎兒現在同我說說吧，燕琉暉都與你說了些什麼？”
    禦紫炎卻是搖了搖頭，將禦天行麵前的碗又向前推了推，勸道，“您先用些東西，歇息一會兒，我們再慢慢說。”
    對上禦紫炎關切目光，禦天行也不再推辭，用湯匙舀了一個白嫩嫩、圓滾滾的元宵，輕輕咬了一口。軟糯的口感立刻在口中化開，黏而不粘的外皮、甜而不膩的餡料，讓禦天行由衷讚了一句，“好吃！這是炎兒親手做的？”
    見禦紫炎微笑頷首，禦天行又毫不吝嗇的誇讚一句，“當真好吃！比禦膳房手藝還要好上許多！”
    燭光掩映下，禦紫炎易容後平凡的臉上漾起兩團紅暈，“既是合您的胃口，便多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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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廚房中，霜月與霜潔並排坐在一起，一人手中端著一個小碗，也在頭挨著頭吃著元宵。
    霜月咬了一口湯匙中的元宵，滿臉陶醉；待再吃另外一個時，又皺了皺鼻子。
    霜潔一邊吃一邊看著霜月表演“變臉”，笑而不語。
    霜月嚼著口中的元宵，滿臉不解的嘟囔道，“奇怪了奇怪，我明明是照著殿下的樣子，一步一步一起做出來的元宵，怎麼吃起來味道竟會差了這麼多呢？”
    霜潔放下手中的空碗，指了指霜月不停張合的嘴巴，有些無奈的說道，“食不言寢不語，吃完再說話。”
    霜月吐了吐舌頭，然後三口兩口將碗中的元宵吃了個精光。
    霜潔見狀，接過她手中的碗，一邊洗刷一邊笑道，“殿下每一個步驟都做得一絲不苟、精細非常，每一張糯米皮都是反複擠壓揉捏，彈力十足了才裝填餡料。再看看你，毛毛躁躁，一點也耐不住性子，做出來的元宵口感怎麼可能會好？”
    霜月又吐了吐舌頭，扮了個鬼臉，複又說道，“好吧，這點我承認技不如人，可餡料總是一樣的吧？為啥吃起來感覺也不一樣？”
    霜潔又指了指擺在麵板上還沒有煮過的元宵，“你自己瞧瞧。”
    霜月探頭看過去，盯著瞧了一會兒才說，“殿下包的大小都一樣，好像一個模子裏麵扣出來的一樣。我包的有大有小，混像個”四世同堂”，祖祖孫孫十分齊全~”
    被霜月通俗卻又十分恰切的比方逗笑，霜潔點點頭，細細為霜月解說，“對啊，殿下的元宵，每一個包進去的餡料分量都幾乎一樣，入口的甜度自是相同。而你包的元宵，忽大忽小，大的甜死人、小的不夠味兒，你說吃起來一樣不一樣？”
    霜月聽了隻咋舌，“哎喲喲，包個元宵而已，還要這麼多講究和算計呐？”
    霜潔伸手彈了一下霜月光潔的額頭，笑罵道，“師傅是怎麼教導我們的？做什麼事都跟開方抓藥一般，都要拿捏好分寸，這才是醫者該有的修行與精道。再說……”
    又看了一眼案上的雪白糯球，霜潔低聲喃喃道，“殿下做這些時，是仔細用了心的。這每一個、每一個元宵中包裹起來的，不止是香甜可口的紅豆沙與細致軟滑的黑芝麻，還有殿下寄放在其中的真情真意——”
    “你嘟嘟囔囔在說啥？”霜月一驚一乍的問話聲惹得霜潔側目。揚起唇笑而不語，錯過了剛才的一聲感慨，任憑霜月再如何軟磨硬泡，都再不會套出霜潔的半句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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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炎兒是說，你想照著燕琉暉回憶起來的幾個方位，前去探查幻瑛與將暝那些故友曾經居住的地方？”禦天行聽完禦紫炎的一番轉述後，微微蹙眉確認道。
    禦紫炎點點頭，隨即又安撫道，“並非急於現在便出發。”
    見禦天行臉上的表情果然因為自己的這一句話稍稍放鬆了下來，禦紫炎接著笑道，“照燕琉暉的說法，幻瑛原本出身北國臨風境內山中，龍神敖瀚舊居遠在東海深處，蝶神幻舞修煉之所在傳說中的南極仙境，無論哪一個都是遠在千裏之外，有的甚至連準確地點和路線都沒有。
    畢竟紫炎現在年歲尚小，即便身懷修為，但獨自遠行到底多有不便。況且到這些久遠之地查訪，歸期難定，少則三五月、多則幾年都未可知。眼下六年天災的防範安排重於一切，您身邊正需要人手調遣，紫炎斷不會在此時選擇出遊，留您一人在宮中獨挑重擔、日夜辛勞。”
    見這小人兒如此善解人意，禦天行眉眼舒展，滿心熨帖，但又不免擔憂，“不過炎兒魂魄不全的事情也不能輕視。”
    思索片刻，禦天行提議道，“不若先由暗衛們到各處探查一番。如當真能找到眾神舊日修煉洞府固然更好，若不能如願，也權當這些暗衛們入道修真後的一次曆練。而我們也可在大央城、尤其是這禦寰皇宮之內明察暗訪一番，畢竟是大央派舊址，秘寶流落此處的可能性相當之高。”
    禦紫炎聞言一喜，“您說得甚是有理。那明日起，紫炎便覷著適當時機四處走走，看是否能找到任何蛛絲馬跡！”
    禦天行難得見這人兒露出如此興奮雀躍模樣，伸手將其拉到身前，擁入懷中，溫言說道，“叫上霜月和霜潔陪你一起，如今還未出正月，禦寰雖不似北國冰寒，但到底不比春暖花開時節，炎兒萬不可在外逗留過久，以免傷身。
    還有，明日炎兒隻四處走走，熟悉一下宮中環境。待我將這宮中各處的秘道暗室分布都詳細畫出圖譜，炎兒再根據地圖細細查找。”
    對於禦天行的細心叮囑，禦紫炎一一應了。兩人又說了一會兒閑話，便熄燈歇息。漫長的一夜終於重歸寂靜，燭火中跳躍著零星的油花，偌大的禦華殿內，隻聞清淺呼吸聲。
    睡夢中，禦紫炎仿佛聽到什麼聲音在呼喚他，很遙遠、很遙遠，想要聽清卻沒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