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重生 第七章 冰心、化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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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冰心、化暖意
敏銳捕捉到禦紫炎那微不可查的情緒變化,禦天行的唇角微微揚起。其實早在強迫這孩子抓周時便該確定的,這人兒表麵恬靜淡然,實則內裏自有一份堅持。步步緊逼非但不會令他屈服、反會愈發堅忍;若是對他略施善意,他卻會加倍柔軟以待。
先前,確是他不得要領了,怪隻怪他從小到大也從未有過什麼溫情柔軟的記憶,自然也不知除了一切盡在掌握的威嚴與權力、朝夕相伴的溫柔關懷同樣可以征服一個人。不過,如今發現問題症結所在也不算晚。既是強逼行不通,反其道而行之便可。仿佛解決了一個天大的難題般,禦天行劍眉輕挑,眼底泛起絲絲暢快笑意。
直到後來過了很久,禦天行才明白,自己此刻的篤信事實上有多麼無知、甚至愚蠢。隻可惜,高高在上的帝王,不經曆一次痛徹心扉的失去,又如何能得知真心的付出與刻意的給予之間,到底有多大差別?
就在禦天行自信滿滿的當口兒,王成壽已走入大殿,下跪行禮。“吾皇——。”
“免。”不待王成壽說完,禦天行一揮袖,淡淡言道。
“謝陛下。”王成壽聞言起身,餘光瞄見禦天行身側、龍床之上,似是躺著一人,不,應該說是一名稚子。
這王成壽年近七旬,乃是三代老臣,自然知道什麼場合該看、該說,什麼場合最好裝聾作啞。於是白發蒼蒼的老臣眼觀鼻、鼻觀口的肅穆而立,對龍床上的孩子仿若未見。
對於王成壽的反應,禦天行顯然並不意外。不擔心身後人兒留宿禦華殿的消息有所走漏,禦天行點了點頭,對從旁侍候的李祁揮手道:“賜座。”
說罷,禦天行率先在龍床邊坐下,一隻手還看似隨意的搭在了禦紫炎身上。
“謝陛下。”王成壽道謝起身,一落座便直切主題,“陛下,燕昭太姬三月後來訪之事……”
禦天行此時索性將靜靜躺在床上的人兒撈入懷中抱起,感受到懷中人身子的僵硬,禦天行的手一下一下不輕不重落在禦紫炎背上,帶著幾分安撫之意。直到那明顯流露出的緊張防備之意慢慢散去,禦天行方才鳳眸微垂,難辨喜怒問道:“我朝慣例,迎賓高一級,可對?”
“陛下聖明,正是如此。”王成壽聽禦天行出聲,立刻拱了拱手回道,“燕昭以女子為尊,這太姬便等同於太子地位。依例,別國太子來訪,我朝當以王叔輩分的親王相迎。隻是——”
接下來的話,王成壽未曾言明。但在場幾人,除了禦紫炎之外,其餘心中皆是明了。
先皇在位時,後宮繁花似錦,金枝玉葉亦是頗多。隻可惜,當年儲位之爭太過慘烈,王子公主一場亂戰,幾致皇家血脈斷絕、皇城之內血流成河,舉國上下也因多年動蕩而民不聊生。幸有當今陛下以雷霆手段收拾殘局,終止了禦寰的十年噩夢。饒是如此,禦寰也算元氣大傷,當世另外幾大強國虎視眈眈,不容輕視,這燕昭國便是其中之一。
經過十年亂戰之災後,禦寰如今僅剩三位親王,亦即平王、穆王和雲王。可這三位王爺都與來訪太姬的母國燕昭有著或多或少的聯係——平王母親出嫁前便是燕昭公主;穆王的側妃是燕昭重臣之女,也是平王妃娘家的旁係外戚;至於雲王……外人或許不知,但禦天行手下影衛得來的消息,他前年收了一個侍妾,看似平凡無奇,實則是燕昭安插在大央城內的眼線。
王成壽對這些皇族秘辛了解的不過皮毛。然而曆經三代的老臣,對形式還是看得分明的。
聽聞燕昭國內近幾年甚為激烈的奪嫡之爭方才偃旗息鼓,這位太姬能由眾皇女中脫穎而出,定非易與之輩。據說那位手段狠辣,登上儲位、入主東宮,一路走來腳下不知踏過多少人的鮮血。此番前來拜訪,不知是示好之意,還是有心試探,抑或——別有用心。
而本國三位王爺,平王與穆王自不必多言,與燕昭皇族沾親帶故,此番切不可動用;雲王能力平平不說,與陛下兄弟情誼也不算親厚,能不能探得真相、又是否會將聽來的消息如實稟報,都是未知之數。如此算下來,無論讓哪位王爺出麵接待一個底細不清、目的不明的燕昭太姬實在令人無法放心啊。
“朕親往。”禦天行心中自也有一番思量,何況早先得到燕昭太姬來訪的消息時,便已有了主意,因而此刻不需太多猶疑,篤定言明。
“陛下!”王成壽聞言卻是一驚,心急之下不顧年邁諸多不便,“噗通”一聲跪下,“陛下三思啊!雖說幾位王爺——但也並非無解。何須陛下親駕……”言下之意如此折損了禦寰身價。
鳳目一挑,冷眼瞥去,無意多做解釋。
王成壽感受到那疏冷目光,老邁身形一僵,長篇大論的陳詞全部吞回了肚子裏,方才慌亂的腦筋已恢複清明。他們的禦寰帝絕不會心血來潮、信口胡言,既然聖意已定便不需再懷疑。想罷,老臣恭謹一揖道:“微臣領旨。微臣這便去著手安排。”
“嗯。”禦天行不欲再說。
“微臣告退。”
“默。”王成壽退下後,禦天行低聲喚到。
“主子。”默應聲身形閃出。
“如何?”
“回主子,目前燕昭太姬尚未與三位王爺有任何聯係。不過近期有幾個尚水暗探秘密潛入京城,至今不曾動作、因而目的不明。”
“繼續監視。”禦天行淡淡吩咐道。
“是!”默領命而去。
——
“醒了?”冷潤的聲音突兀地在靜謐空曠的大殿中響起,卻無法驅散周遭沉悶的暑氣。
禦紫炎此刻其實一點兒也不好過。七月仲夏暑氣正濃,禦紫炎又最是不喜周身黏膩之感。哪怕懷抱著他的是禦天行,哪怕不過是這片刻功夫,依然令禦紫炎難以接受。但,那個男人不肯放手,他也隻能靜靜忍耐。
……於是寂靜,似是凝固在一大一小兩人之間。雖然早在預料之中的反應,禦天行還是下意識低頭看向那裝睡的小人兒,一看之下原本帶著幾分笑意的臉色卻驀的沉了下來。
“李祁!喚霜前來,快!”
冷峻話音落處,守候在殿外的身影一閃而去。修長的手指輕輕搭在細弱的手腕上,感受著稚嫩肌膚上微涼的濕意,以及那略顯急促的脈搏。禦天行視線下移,看向禦紫炎紅撲撲的小臉蛋兒上布滿細密的汗珠,眼底的神色略定了定。緩緩將懷中人兒放下,微涼手掌撫上那人兒的臉頰。
似是覺得那微涼觸感很是舒服,禦紫炎的小臉下意識地在禦天行的掌中磨蹭了幾下。隨後,又好似還不滿足一般,微張著唇瓣,溫熱的氣息噴吐而出。
禦天行眸光閃了一閃,伸手虛空一抓,書案上的茶杯便穩穩落入他的掌中。看了一眼雙目緊閉的小人兒,禦天行幾乎沒有片刻猶疑地將杯中水飲入口中,而後緩緩低頭……
意識模糊之間,禦紫炎隻覺得幹燥的喉嚨終於得到清涼甘露的潤澤,有些貪婪的吮吸著甘甜的液體,朦朧中卻覺得好像摻雜了一絲有些熟悉的清冽之感。隻是被暑氣熏蒸得實在有些頭昏腦漲,禦紫炎無力仔細分辨那感觸到底源自何處。
見小人兒乖順的將他哺入口中的清水咽下,禦天行有些意猶未盡的直起身。又如是哺了幾口水,直至杯中見底,禦天行方才停了動作。
視線流連在那仍自昏迷不醒的小人兒身上,粉嫩的唇尚未退去被水液潤濕的光澤,小巧的眉間仍帶著一絲不適的褶皺,但到底臉色略有緩和。原先凝滯在禦天行胸口的氣息也隨著疏解了幾分。看來這孩子隻是中暑了,禦天行幾乎已有定論,方才一直懸著的一顆心總算稍稍安定了些許,但隨即又自心底騰起一陣無奈與惱火。
他對眼前的人兒有些無奈,明明已經難受至此,這孩子也不肯發出半聲,想也不用想,小東西定是不想引起王成壽任何注意。同時禦天行對自己也有些惱火。朝夕相處近一年的時間,他如何不知這孩子體虛怕熱,卻到底還是因為他的安靜溫順而忽略了對方的感受,隻一味享受著將他擁入懷中的滿足感。
思及此,禦天行的眉宇間露出幾分為難之色,本以為自己已經成竹在胸,對這人兒溫柔關懷,便能換回對方的真心相待。但似乎真正做起來,比他想象的還要更難?到底為這人兒做到什麼地步,才算恰到好處、“你情我願”?
思之不得其解,禦天行也不過分糾結,反正日子還長,他有的是時間慢慢研究到底對方需要什麼、想要什麼。
正在此時,殷霜趕到。進殿後殷霜正欲行禮卻被禦天行揮手製止,“免了,快看看炎兒如何?”
一直負責為禦紫炎調理身體,殷霜早知主上對這位三殿下甚是看重,於是也不多作推讓,上前一步便為禦紫炎診視。不過片刻,殷霜已有定論,“啟稟陛下,三殿下並無大礙,隻是略有暑熱之症,不過因自小體虛方才會反應如此強烈。隻需多多補充水分,室內保持清涼,再注意飲食清淡,靜養兩日便可。”
殷霜話音剛落,李祁已轉頭命人去取冰塊。而禦天行便連這一時半刻都等不得,當下真氣運行,不消片刻,禦紫炎四周已泛起薄薄霧氣,霧氣中伴著幾許涼意。
禦紫炎臉上的表情愈發舒緩了幾分,接著隻迷迷糊糊地感到有人用幹布為他輕柔的擦拭背後汗濕,周身黏膩之感剛剛消散,禦紫炎便徹底放鬆了眉心褶皺,沉沉睡去。
……
殷霜結束了使命,已然離開。李祁端了裝滿冰塊的銅盆,放在龍榻一側,悄無聲息。側目掃過禦天行堅毅的側臉,李祁心中不免有幾分震撼——多少年了,他何曾見過陛下露出這般柔和表情?視線轉到仍自熟睡著的人兒,李祁眼中添了幾分慎重。
所謂“旁觀者清”,李祁自是清楚在這三尺宮牆內,一個毫無身份背景的稚子,得帝王青眼的結果,可絕非隻有無上榮寵。但三殿下溫和淡然的性子本就十分討喜,更加之陛下本就對這位小殿下真心看重,他自會盡心扶持,幫這小人兒掃除一切可能的禍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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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日好眠,待禦紫炎再次醒來之時,睜開眼發現已近日落西山。感受到周遭縈繞著的絲絲涼氣,禦紫炎舉目四望,發現自己周圍放置著幾盆冰塊,而禦天行則端坐在書案邊處理政事,且看起來心緒不佳。禦紫炎心下對禦天行添了幾分敬佩。依他近一年所觀,這位年輕帝王目光如炬、遇事每每洞察先機,偶有危機也能應對自如,確是一位賢明君主,與他前世所知的那些或腐朽殘暴、或無能怯懦、或野心勃勃的掌權者簡直天壤之別。不難想象,他在朝堂之上必是不怒自威、說一不二,在他治理之下,禦寰百姓定是安居樂業。
隻是這次禦漣江水患乃是天災……怕是禦天行,也難免感到棘手吧?日夜待在禦天行身邊,禦紫炎自是不難猜到禦天行因何事煩擾。而幾乎同時,察覺到禦紫炎醒轉,禦天行沒有片刻猶豫便放下手中奏折,快步來到禦紫炎身邊,低身撫上禦紫炎臉頰,關切之意溢於言表。
“炎兒可感覺好些了?可還有哪裏不適?”話中溫柔之意,竟好似將平素聲音中的疏冷也驅散了幾分。
注意到禦天行眼底尚未散盡煩擾惱意、卻在他醒來的第一時間放下手頭之事,噓寒問暖。這一份看重與關懷,令禦紫炎一時愣怔,竟也忘記了裝作木訥無知。禦天行自是沒有漏看眼前人兒那片刻的情緒泄露,方才因國事而煩躁的心情瞬間平複了下來。將禦紫炎撈入懷中,卻並未返回書案邊,隻是斜倚著龍床,手中把玩著禦紫炎的柔軟發絲,“炎兒下次不必如此。”
低沉的嗓音緩緩說道。本因為對方如此親昵動作而感到有些無措的禦紫炎頓時渾身一顫。
禦天行自是知道懷中人兒不可能與他有太多的互動。但感受到掌下身子的僵硬,他怎會不知這小家夥心中所想。看來自己之前確實將他逼得太緊了些,害得這人兒如今竟是如此草木皆兵,心神不寧。
想到此,禦天行的聲音愈發和緩了幾分,“日後若有任何不適,定要第一時間讓父皇知道,斷不可再如此委屈自己。”
說罷,禦天行似也沒想過得到回應,手上動作慢慢停下,呼吸也漸趨平緩,似是睡著了。
禦紫炎此刻再也壓抑不住心底不斷翻騰的心緒,悄悄抬頭仰視那刀刻般的俊顏,隻見下巴上隱約冒出點點胡茬。禦紫炎不禁覺得眼角有些酸澀。猶豫片刻,他的小手還是狀作若無其事地搭在禦天行腕內三寸之處,輕輕幫其按壓穴位、助其解乏。禦紫炎隻道自己動作已足夠輕柔,豈知禦天行本也隻打算小憩片刻,再加上本就功夫極佳、怎會任他人在他手臂上任意施為卻毫無知覺?
但禦天行也不打算挑明,本也並算不上什麼的疲憊之感頓時消散一空,唇角上揚,心中默道,這便是被人關愛著的感覺麼?如烈日炎炎下奉上的一捧清泉,沁人心脾,這感覺……著實不錯。殿外飄入一縷清風,帶著夜晚將至的潤澤之氣,倒是略驅散了幾許悶熱暑意,帶動院中樹葉沙沙聲響,縈繞在兩人之間的靜謐氣氛平和、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