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重生 第六章 莫怕、輕聲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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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莫怕、輕聲合
凝視著眼前人,早先莫名充斥心頭的怒氣與不耐本令禦天行既感懊惱又有不甘,可直直望著自己的那一雙晶亮的紫眸令他心底慢慢浮現一絲清明,漸漸冷靜了下來。眼前嬰孩十之八、九便是二十年來盤桓重複出現在他夢中那人。而他,對夢中人的承諾是來生續緣、而非逼迫傷害。
蘊含著無窮力量的手終是鬆開——既已許諾,怎能出手傷他?但,修長手指並未就此離開那柔弱的頸項,似是有幾分留戀指尖那一抹柔軟。
“當真不願說麼?”依然是追問,語氣倒是緩和了幾分。
許是耳畔響起的嗓音太過低沉悅耳,又許是說話的內容太過缺少常識,剛剛經曆過一回生死考驗的禦紫炎一時竟忘記了計較對方的冷酷對待,忍無可忍的在心裏翻個白眼,將眼前這個喜怒無常、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父皇問候了千百遍。
正腹誹得興起,禦紫炎突然萌生了一絲惡作劇的心思——尋常嬰孩差點被掐死的時候會有什麼反應來著?哇哇大哭罷?
想到這,禦紫炎使出吃奶的力氣,咧開小嘴,聲音洪亮的哇哇大哭起來。
“——”這一哭,倒是將禦天行弄得一愣。這是什麼反應?
候在門外的晏靈聽到殿內傳來嬰孩的哭聲,心中一緊,更多的是意外與驚異。
“靈!”門內傳來禦天行的聲音。心中滿是疑惑的晏靈並未聽出,一向疏冷、傲氣天成的主人,話音中透出的淡淡無措。
晏靈關心則亂,同樣守在門外的李祁卻掀了掀低垂的眼簾,興趣盎然的瞥了一眼身後的宮門——這位剛出生不久的三殿下有何能為,竟讓他們傲然足以睥睨天下的陛下感到無措?
晏靈閃身進入殿中,看到的便是禦天行雙臂僵硬的抱著哭得滿臉鼻涕眼淚的小人兒。
“靈,讓他停下。”禦天行大概有生以來頭一遭如此狼狽。
晏靈仍有些狀況外,但見自己十月懷胎誕下的孩兒正哭得撕心裂肺,幾乎是下意識的便伸手接過禦天行懷中的嬰兒。小心翼翼的盡量避免與懷中人兒肌膚相觸,以免引發他的病症,晏靈此時方回過神來,心中驚異不已——這孩子除降生那一日後,再未曾聽聞啼哭聲,今日到底遇到了什麼,竟會破了例?
而禦紫炎不需晏靈費心去哄,頓時停止了哭泣——開玩笑,讓他在人前哇哇大哭已是強人所難。如今目的已經達成,脫離了“父皇”的掌控,他自是不肯再做出如此沒有形象之事。
不過,做戲還是要做足。禦紫炎模仿著普通嬰孩的樣子,一回到母親懷中便安靜了下來,為了效果逼真些,他甚至將大拇指放入嘴中,做出吸吮的動作,不時還伴隨著幾下抽泣。
呃——奶香……
小臉掠過一抹羞赧的粉。哎,丟人啊!禦紫炎心中長歎。
“——”皺著眉凝神注視著晏靈懷中的嬰孩,那張本還哭得“梨花帶雨”的小臉瞬間恢複到平靜無波,禦天行眼中顏色數度變幻,卻也沒打算再繼續逼問下去。否則他還不知那個小東西會不會做出令他更加狼狽的事情。
不過,經過這一番折騰,禦天行原本還存疑的心倒是多了幾分篤定。能將他的心緒擾亂至斯,除了夢中那人,當不會再有旁的可能了。流金的黑眸凝視著那紫發紫眸的人兒,似笑非笑地緩緩說道,“既然時間還是過早,那就留皇兒繼續住在禦華殿吧。”
冷清的聲音,平淡的語調,說出的話再次令禦紫炎煩惱不已,好險咬到含在自己口中的手指。
父皇還要繼續將他留在自己的寢宮裏?!雖說先前他留宿禦華殿的事隱瞞得很好,但日子久了難免走漏消息啊!若被後宮眾嬪妃得知此事,定會認為他這個三皇子是得了無上榮寵,如此一來,眾嬪妃還不得使盡渾身解數,誓將他除之而後快?
晏靈聞言亦是猶豫:“陛……”
隻吐露一個單音,晏靈已看到禦天行的眉梢微微揚起。眸中的冷冽,透著不可違逆的堅定。
“——是。”主子的命令,她唯有遵從。
禦天行無聲地示意晏靈將禦紫炎放在龍床上,而後便令晏靈返回淩煙宮。
縱有不舍,但晏靈追隨禦天行多年,自不會違逆主上之意。低眉斂目,輕吸一口氣,晏靈垂下頭,行了一禮便悄然離去。
聽著沉重殿門緩緩關閉的聲音,禦紫炎的心也隨著沉了再沉。終是避不過如此結果麼?一想到自己不知要繼續在這個萬眾矚目的宮殿中待上多久,對於自己日後的境遇,他倍感惶惑。
禦天行低頭,看到榻上小人兒迷茫的臉,眼中掠過一抹意義不明的流光。
雖是感受到禦天行的目光,但經過方才那一番折騰,禦紫炎再沒有多餘的體力與之對陣。打了個哈欠,眼皮似有千斤重,不消片刻他便耐不過疲憊之感,沉沉睡去。隻是睡前,他似乎聽到禦天行低聲說道:“莫怕,我不會再傷你。”
回應禦天行的,隻剩那輕輕淺淺的呼吸聲。唇角微揚,修長的手指輕撫了撫那柔嫩的小臉兒,半晌,禦天行突然轉頭看向靜候在門口的李祁。
“說。”冷冽的聲音與方才的輕柔動作判若兩人。
“啟稟陛下,方才影部抓了一個禮部主簿,天狗食日後,那主簿便從摘星樓出來,看方向,應是打算前往福鸞宮。”對於禦天行的冷冽氣勢,李祁絲毫不為所動,不緊不慢地回道。
“哼。”禦天行冷嗤一聲,“上回是鳳方芸,這次又是宇文蓮華。他們還真是樂此不疲。”
“摘星樓在前朝地位不低,太常太卜深受先帝倚信,因此各位娘娘自是看重一些的。”李祁淡淡一笑,不癢不痛的回了一句,換來禦天行同樣不鹹不淡的一瞥。
“你自看著料理罷。這等小事不必一一稟報。”禦天行鳳眸微眯,對摘星樓和太常太卜的態度不言而喻。先帝資質平平,卻迷信鬼神近乎癡迷;他身負異稟,偏生對勘破過去未來之事興致缺缺。該說是造化弄人、抑或天意難測呢?
思及此,禦天行又不禁將視線轉回床上靜靜睡去的人兒。世間種種都逃不過他的一雙鎏金黑眸,偏生最想了解的這一個人,卻無跡可尋。此時此刻,他似乎有那麼一點點理解先帝癡迷於占星卜卦的心情了。念頭不過一閃而逝,他本就不屑於借助旁門左道。靜坐許久,禦天行方才起身前往禦書房理事,留下一抹小小的紫影在寬大有餘的床榻之上獨自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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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翌日清晨禦天行再次踏入禦華殿的大門,映入眼簾的便是那一張稚嫩的小臉。淡粉的唇微微嘟起,兩扇睫羽不停顫動,小巧的眉也擰在一處。許是因為昨日被連番逼迫承受了太多威壓,又或者對空曠的宮殿以及寬闊的龍床仍不甚適應,小人兒這一夜睡得似乎並不十分安穩。
回想起自己昨日稍嫌衝動的行為,以及那人兒的倔強反應,禦天行不禁凝眉。注視著禦紫炎的黑眸中流金乍現,仿佛要探入其靈魂深處。……良久,眸中金光斂去,仍是一無所獲。
不是不心急、不是不失望,重複多年的夢境,早已深入骨髓。夢中許下的承諾,隨著歲月沉澱愈發銘刻於心。直至七月初七那一晚,天邊的驚雷似是喚醒了沉睡在心底的悸動,令他莫名覺得那人,來了。
但,總不能因著相似的紫發紫眸便認定是他夢中許諾之人。萬年之諾,到底草率不得,終歸還得想個法子確認。而且,或許弄清這人兒的身份來曆,也便能弄清那一段殘夢的始末,而不是從禦氏流傳數千年的皇族秘辛中了解到的、少得可憐且語焉不詳的往事。
回想起那人夢中傷痕累累的模樣,禦天行眸底騰起一陣殺意,縱使上天入地,此仇必報!
“陛下,該更衣上朝了。”
李祁刻意壓低了的聲音自門外傳入禦天行耳中,打斷了後者的思緒。
禦天行看了一眼床上仍自睡著的人兒,以內力凝成一股聲音飄飄忽忽送出殿門外,傳入李祁耳中,“知道了。”
見禦天行竟以內力傳音,李祁低垂眼簾——看來,陛下對這位三皇子,比他先前估量的更為看重。於是,李祁捧著龍袍,將動作又放輕了幾分,無聲無息進入禦華殿。
注意到李祁為了不弄出聲響,竟在行動間使了幾分輕功,禦天行眉梢微挑,瞥了一眼進來之人。
李祁是自小服侍禦天行的。明為內侍總管,暗中則是影衛之首,眼界和功夫無一不是上上乘,對於禦天行的心思,自然更是清楚。感受到禦天行的目光,李祁微微抬頭,眼角透出一絲笑意。
禦天行不再多言。起身更衣後便往寰英殿上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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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抓周風波之後,禦華殿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禦天行仍是每天親自照顧禦紫炎,禦紫炎也一例默默接受禦天行每日幫他穿衣、沐浴等親密至極的接觸,但他清楚,原本自己心裏對那人微微敞開了一道縫隙,經過那一次生死攸關的危機後,卻又重新關閉。
轉眼又是一年七月,盛夏的早晨也沒多少涼意,反多了幾分悶熱。
禦紫炎醒來時,晨曦的一抹微光剛好透過禦華殿的琉璃穹頂傾瀉而下。他不甚適應的眨了眨眼,片刻後才舉目環顧四周,此刻他正躺在龍床上。身旁冷香氣息已淡不可察,令禦紫炎明了、他的父皇已起身上朝去了。
李祁和默想必也一同跟隨父皇去上朝了。禦華殿外侍奉的宮女內侍未經宣召不會進到內殿侍候。
殿內的靜謐給禦紫炎提供了思考的好時機。
想當初猝不及防之下,他大概在“父皇”麵前已透露了太多不該屬於嬰兒的情緒。不夠細心掩飾的結果,就是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嬰兒、一個影衛妃子生下的、身份微妙的皇子,被那人一直留在身邊至今。
眼看將滿一周歲,他一直不曾開口言語,努力扮演一個無知稚子的角色。對此眾人倒也覺得平常,便連他的母妃都不曾懷疑,唯有父皇審視的目光不曾間斷逡巡於他的周身,並且對他的“寵愛”有與日俱增的趨勢,連批閱奏章都將他抱在懷中,還煞有介事一般同他商討國事。
禦紫炎自然不會給那個男人半分回應,內心隻覺每日每夜都如坐針氈。他心中疑惑的是,什麼理由讓一個帝王對一個新生皇子如此重視?他的母妃並非父皇傾心所愛,他本人也不曾表現出任何驚才絕豔。父皇所圖到底為何,他怎麼也捉摸不透,因而心中無法踏實。
思及此,禦紫炎眉間微皺。捫心自問,他到底該如何做,方能令父皇相信,他隻是一個普通的稚童,從而放他回淩煙宮,安靜地長大?
不待禦紫炎考慮出一個定論,院中已是響起齊刷刷的問安聲音——“陛下萬福/萬歲。”
禦紫炎冷不丁聽聞禦天行已經到了門口,慌亂間竟有些思路打結。於是,當禦華殿大門打開的一瞬間,禦紫炎十分自欺欺人的選擇了——裝睡。
禦天行對眾人山呼萬歲不過是淡淡的應了一聲,而後便大步流星的進入禦華殿。
旁人早已習慣這位陛下疏冷的性子,唯有默默跟在禦天行身後的李祁知道,陛下此刻看似穩健的步子中隱含著一絲急切。原因無他,隻因為聽那殿中小人兒的氣息,想必是醒了。
然而當禦天行來到龍床跟前時,他的腳步略頓了頓,狹長鳳眸微眯。
又裝睡?都一年了,這小東西當真以為他如此好糊弄麼?眼前人兒的刻意隱瞞從來不曾逃過他的雙眼,也因此愈發加重了他一探究竟的心思。隻是他愈試探,那人兒也便越偽裝隱瞞,結果他又愈發好奇。如今想想,不知不覺間他與這人兒似是陷入某種怪圈不可自拔。
突然意識到這一點,禦天行眸底泛起一絲波瀾。正欲開口,卻聽身後李祁輕聲稟道,“啟稟皇上,禮部尚書王成壽尚在殿外等候。”
禦天行劍眉微蹙,看了看龍床之上的一抹紫影,沉聲說道:“宣。”
李祁利落的應了一聲,轉身走出殿外。禦紫炎聽聞禦天行竟是要宣外臣進入大殿,心裏一下子便著了慌。父皇這是不打算再繼續隱瞞他留宿此處的事情了麼?若是消息傳出……
正當禦紫炎不知所措之時,驀然感到一個寬闊的手掌輕輕拍了拍他的身子。
本想著借王成壽覲見之機戳破那小東西的偽裝,但看出那人兒的緊張,到了嘴邊的話卻成了溫言寬慰,“莫怕,王卿不會到處搬弄是非。”
冷潤的聲音飄入耳中,合著一道溫熱的氣息劃過耳旁。
禦紫炎身子一頓。冷潤、同疏冷,他不知自己是否明了兩者之間的分別,隻覺得這聲線中蘊含的情緒,不知從何時起,與他初生時所感已是不同。
莫怕,我不會傷你。——似乎曾有一夜他陷入沉睡之前,大概,也聽見父皇如此說。不知為何,因著這一句話,禦紫炎原本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