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世 冷焰得心、帝情還魄  楔子 前緣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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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前緣】
    萬年前,神界,獸暝宮。白玉石階被鮮血染紅,曾經美輪美奐的宮殿已變成一片廢墟。
    渾身浴血的神人橫刀架於身前。對麵是烏泱泱數不清人數的群神,一個個有心上前再戰卻又麵露怯意。
    “將暝,若你此刻束手就擒,我等還能放你一條生路。”
    群神一方,為首的人開口勸道。
    那被稱作將暝的神人對勸降的話置若罔聞,一言不發,長身而立。在他身後,有一個人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那人有著一副雌雄難辨的絕世容顏,幽紫的雙眸不帶一絲雜質的純粹、如瀑的長發隨風飛揚。
    少頃,那人竟幻化為獸形,變成一頭滿身傷痕的巨狐。傷勢沉重的巨狐無力言語,隻望著那高大挺拔的背影,笑得淒美而決然。那雙紫眸中似有千言萬語,卻又好像隻凝於一句話:“榆木腦袋死冰塊,老子喜歡了你千萬年,臨死了,你就不能說句好聽的話,讓我也死得瞑目呀!”
    ……
    那將暝似有所感,回首低眸。冰冷堅毅的唇微微翕合。
    一如既往麵無表情的冰山臉,毫無感情起伏的九個字,卻令巨狐勾起唇線,紫眸中閃爍了瑩光。
    “咳咳——”
    一口鮮血自尖齒間溢出,巨狐拚盡最後一絲力氣,作狠道:“將暝,這可是你說的。若敢反悔,老子斷不會饒你!”
    話音未落,碩大狐身頓時爆散,亮如白晝的光芒散盡,唯留點點星光,終也漸漸消失於無形。
    將暝眸底閃過一道暗芒,伸手托住最後一點星光,輕輕收攏於掌中。
    “噗——”
    將暝口角流下一道暗紅血液。冷眼低頭,隻見他的丹田處已被劍鋒刺穿。
    “將暝,休要怪我。要怪就怪你執迷不悟,不肯正道求真,偏要與妖狐為伍。”出手之人正是群神首領,口中說得是義正言辭,背後行的卻是乘人之危的下流招數。
    誰知將暝竟沒有露出半點驚訝或是怨懟之意,反倒緩緩轉身,對那人點點頭,涼涼說道:“文景,多謝成全。”
    在文景既驚且疑的目光中,將暝口中黑血越溢越多,丹田內神嬰也慢慢變得萎靡黯然。最後,神形俱散,穹宇中再也找不到半點痕跡。
    “……”
    文景沉默地盯著麵前廢墟與兩攤血跡,麵上沒有絲毫得勝的喜悅,“往生鑒、浮世輪、混元訣,你等分頭去找!動作要快,過不了多久敖瀚等人就該聞訊趕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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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曆1955年,香港。
    “母親,父親走了。”
    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子擦了擦濕潤的眼角,從陽台走進客廳,對一位年過五旬的老婦人輕聲說道。
    “我知道了。”老婦人點了點頭,問道,“你父可說了些什麼?”
    “他說,謝謝,還有——對不起。”
    “傻瓜。說謝謝的該是我,說對不起的也該是我。他這人,到底還是這樣生分——”老婦人眼中劃過一絲無奈。
    “去發個電報通知一下你的姨母同姨丈,看他們要不要過來。”老婦人收回心緒,淡淡地說道。
    “他們會來麼?我們在香港,他們在美國,離得這麼遠,況且這些年來局勢也一直不好。”
    “說的也是,不過電報還是不能免的。再怎麼說,姨母也算你父親在這世上唯一有著血緣關係的親人了。”老婦人想了想,說道。
    “好吧,我知道了。”女子答應一聲便出門去郵局發電報,心中卻暗想:雖說如此,但父親同姨母似乎已多年不曾聯係了吧……
    老婦人見女兒走出去,方才從客廳的沙發上站起來,走到陽台,看到太師椅裏,一位中年男子安詳地閉著眼睛,乍看上去,像是睡著了。
    “小橋,他們,大概不會過來看你了。如此也好,你,大概也不想再見他們吧……好好睡吧,但願來世你可以活得簡單快樂一些。”
    星光柔和的投射在男子臉上,臉上殘留的濕意,和嘴角剩下的一抹笑意,看起來是那麼格格不入,卻又那麼的和諧。就像此時這座房子裏麵縈繞著的氛圍——沒有太多悲傷,沒有太多感念,一切都隻是淺淺的,淡淡的,卻又好像揮之不去。
    老婦人兩眼餘光掃過腳下,隻見地麵上零星散落著一些碎片。她緩緩低下身撿起地上的碎片,走回客廳,在茶幾上將碎片拚好,一張老舊的黑白照片呈現在眼前。
    照片上一派喜氣洋洋,一群年輕人正環繞著一對新人站在一間教堂外麵。朝氣蓬勃的臉上盡是肆意的活力。一對新人當中站著一個穿著淺色中山裝的年輕男子。男子手捧一束鮮花,臉上掛著溫柔笑容,唇色臉色卻略顯蒼白。他眼簾低垂,頭偏向一側,仿佛有意同左側那個帶著慵懶笑容、身穿白色禮服的年輕男人拉開一段距離。然而被一群人簇擁著,根本避無可避。淺色中山裝的男子右側站著身穿婚紗的可人女子,女子親密的挽著他的手臂。可那甜美的笑容不知為何,看起來似乎透著一抹紮眼的洋洋得意和一絲極淺淡的,鄙夷。
    窗外一陣風吹過,茶幾上剛剛拚好的照片再一次散落一地。老婦人緩緩抬頭,口中喃喃念叨著,“小橋,這樣一張照片,你何苦留到今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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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途岸邊,忘川河旁,成群結隊的幽魂飄飄蕩蕩。鬼兵冥將手持各式兵器,麵無表情,佇立在黃泉路兩旁,護衛著一眼望不到頭的魂靈隊伍。
    酆都城內,閻君殿上——
    “下站何人?”——鍾鳴般的聲音嗡嗡作響,上方麵沉如水,緩緩開聲之人正是閻君。
    “夜禹橋。”平靜的聲音,沒有太多的波瀾起伏,似乎結束生命對於他而言,並沒有太多影響。
    “嗯……”閻君微微挑挑眉,此人看著倒是與旁人不同些。
    閻君拿起生死簿,緩聲念道:“夜禹橋,男,出生不詳……”閻君略頓了頓,眼角餘光掃過夜禹橋。後者似乎早已知曉自己身世,並無多少反應。
    收回探究目光,閻君繼續念道:“43歲天命終,陽壽盡……”
    閻君念至此不禁皺眉,這生死簿上的記錄也太少了吧?教他如何判定此人一生功過?
    思及此,閻君暗自運用陰陽目力,打量起夜禹橋來,腦中卻是閃過四句話——
    “一生衷腸尋幻影,夢中真情總不及。
    半魂亂世渡浮緣,流塵些微還薄命。”
    嘶——閻君一陣頭痛。這命盤,怎得好似偈語,暗藏玄機?
    閻君下意識地看向夜禹橋,卻見夜禹橋竟對他千百年來積澱下來的威嚴無動於衷,反將他當做了空氣。但見他眸清目明……倒不像是奸惡之人。
    閻君一時拿捏不準這人的下一道輪回該如何評斷,便試探地開口問道,“夜禹橋,你來世想選在怎樣人家,願過何種人生?”
    聽此一問,夜禹橋那純淨的雙眼中似閃過一瞬黯然,爾後淡淡地看向閻君,幹淨的音色中透著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澀然:“出身怎樣我並不在意,隻是來世不想與情愛之事再有半點瓜葛。”
    閻君一愣,似是不曾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下意識問道:“七情六欲乃是天生,亦是人之本性,怎能割舍?”
    夜禹橋聞言,唇角掠過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清澈的目光好似直望入閻君的靈魂深處,便是連堂堂酆都之主也禁不住感到頭皮發麻。
    不過片刻,夜禹橋複又低垂眼簾,看似低眉順目,說出的話,卻有如挑釁。
    “原來……這世上也有閻王老爺辦不到的事情——”
    輕若鴻毛的一句話,令閻君眉峰深蹙,尚佳的心情被眼前人的放肆言行消磨一空。他雖是掌管陰曹地府的小仙,可閻君手握世間眾生的生殺大權,莫說是在六道輪回中的芸芸眾生,便是那些得道飛升的神仙,誰又願意輕易得罪這位僅憑朱筆一支便能判定他人生生世世富貴貧賤的大人,更遑論膽敢露出半點不敬!
    可就是這樣一位閻君,今日偏被一個平頭小老百姓挑戰了尊嚴!
    冷哼一聲,閻君執筆落字,判案上,一句朱批。
    寫罷,閻君自上而下擲出一枚令符,沉聲道:“夜禹橋,轉世為殺手——無愛!”
    說罷,閻君抬手一揮,不給夜禹橋任何申辯機會,“牛頭馬麵!”
    “在!”
    “將此人帶去輪回道!”
    “是!”
    “殺手?”與這頗有氣勢的問答迥然相異,夜禹橋口中低聲呢喃著:“殺手,無愛。”
    四個字,辨不出情緒,也不知對閻君的判言到底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閻君見夜禹橋的反應,略沉吟片刻,似是有話要說,卻終是令牛頭馬麵將夜禹橋帶離。隻是隨即,他又招手令身邊一隨侍小鬼附耳上前。閻君對小鬼吩咐幾句後,便令小鬼跟著去了輪回道。
    夜禹橋隨著牛頭馬麵走到奈何橋邊,看橋下彼岸花開得紅豔異常。
    他喃喃道:“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
    一旁孟婆歎氣,“可憐見的那花和葉。”
    夜禹橋側首淺笑,駐足在那火一般的豔紅旁邊。一瞬間,時光仿佛停止了流轉。
    ……
    “好了,”半晌,孟婆打破沉寂,一手遞上忘魂湯,一手朝著橋的另一頭點了點,對夜禹橋說,“時辰不早了。喝了這湯,忘卻前塵,投胎去吧。”
    夜禹橋接過碗,與想象中略有不同的清澈茶湯,輕泛波紋,映出夜禹橋與年紀不符的麵容。
    孟婆湯,能教人忘卻前塵麼?淡然一笑,夜禹橋將碗中湯水一飲而盡,躬身對孟婆做了一揖,便舉步朝橋上行去。
    孟婆繼續為下一縷亡魂準備忘魂湯,而原本奉命暗中觀察夜禹橋的小鬼,突然驚訝萬分的睜大了眼睛——隻因夜禹橋在踏上奈何橋的那一刻,身上的一襲白色長衫瞬間變為火紅,與無邊無際的彼岸花似是連成了一片。
    不待使役小鬼反應,那謎一般的身影業已消失在輪回道中。三途岸邊如火如荼的彼岸花,豔紅的顏色依舊,卻又好像少了些什麼。
    被眼前變故驚得目瞪口呆的小鬼不曾發現,在花海盡頭,一個萬年前便該消失在世間的身影,竟是再次現身。
    不過即便小鬼發現了那道身影,也無從分辨其身份,皆因那麵容仿佛蒙了一層麵紗一般,看不真切,隻是好像勾勒出一抹若有似無、深不可測的笑意。影影綽綽的身形,似是真實,又似僅為一抹幻影,令本就成謎的存在,更平添了幾分難解……
    待小鬼回過神來,連忙狂奔回閻君殿,將方才夜禹橋重入輪回道時不同尋常的一幕稟報於閻君。閻君得了消息,甚覺納罕,匆匆趕至奈何橋一探究竟。
    “哎喲喲,不是說地府閻君最是公道、鐵麵無私麼?他說不想為愛所困,閻君老兒便叫他來世做個殺手?不就是出言頂撞了一二麼,至於這般睚眥必報麼?”閻君剛剛離去,虛空中便有一個帶著三分慵懶、七分戲謔的聲音突兀響起。
    “哼,三界生靈皆難逃七情六欲,便是神祗又當如何?”同樣在虛空中,一個盡顯王者貴氣、透著狂傲不羈的聲音響起。言語之間,竟是對淩駕於六道輪回之上的神祗,帶了幾分不屑。
    “那隻臭狐狸若真的成了無愛殺手,哪裏還能和他主子再續前緣?”戲謔聲音頗為不認同地說道。隨後,奇異的事情發生,閻君案上,本已寫好的朱批,改了內容——
    夜禹橋,轉世為皇子,身世曲折,真愛難得。
    “頑皮。”狂傲聲音雖是如此說,話音中卻帶著絲絲笑意。
    “我哪裏是頑皮?好不容易找到他的魂魄。哪能讓他這輩子再浪費掉?!”戲謔聲音理直氣壯地為自己辯解。
    “……那你還要他‘身世曲折,真愛難得’?他這‘身世’,還不夠曲折麼?”狂傲聲音中有著揶揄之意,一下子便戳穿對方的小手段。
    “你也說了,他的身世,本就夠曲折了,我改與不改,又有什麼分別?再說,你忘記當初他是怎麼欺負我的了?這會兒不讓我討回來,更待何時?”
    “你啊,何必再難為他——”一聲輕歎,道不盡的寵溺,說不清的懷念。
    “沒關係。他家主子答應過他的,這一次他會是被愛的那一個。”
    “嗬,還說要報仇,結果你還不是站在他那一邊。”
    “誰,誰說我站在他那邊的!……”
    兩道神秘聲音漸漸消失。而生死簿中朱批卻再次詭異地變幻——
    浮世輪,輪浮世;五行玉,玉半魂;
    乾坤滅,混元分;往生鑒,寄相逢。
    一切歸於平靜後,閻君方才滿臉不解地返回。
    揮退左右,閻君神色凝重地低頭查探方才自己寫下的朱批,一看之下,虎目圓睜,本就滿是不解的麵容,這一下更是難以形容的震驚與不信。
    這這這!生死簿竟不知被何人篡改,且以他的能為,竟是無法再將朱批恢複原樣?!
    “嘶……”
    今日發生之事,實在太過匪夷所思,他執掌生死印數千年來,還從未遇到過這般詭譎之事。莫非那夜禹橋的前世有什麼了不得的牽扯?
    這一推想,閻君便覺出了幾分蹊蹺。萬年前曾經發生過一場震動三界的大戰。那時也有不少神人自上界被重新打入六道輪回。
    這些神人一入輪回,雖是忘卻前塵,但靈魂中蘊藏著的氣度卻難以磨滅。今日這位,莫不也是當年……
    想到此處,閻君自丹田祭出自己的法寶生死印,運起陰陽神力,以夜禹橋的生辰八字凝神推算起來。這一推算,卻是讓他看出些許端倪,繼而心中“咯噔”一聲!閻君險些自寶座上跌落。
    此人宿命竟是……
    “萬世天煞孤星之命——”
    這廝方才對他確是無禮,可這等歹毒的咒言……如此厲害的咒言絕非凡人可及,這夜禹橋到底是何等來曆,竟背負著如此命運?
    更讓閻君感到奇怪的是,自己掌管酆都千百年,怎不察有這樣一位天煞孤星往來於六道輪回?
    由於這位閻君也是自萬年前那場大戰後才得以晉升,因而對當初之事不甚了解。穩妥起見,閻君又仔細查閱手中的輪回冊,結果卻是越看越心驚——這……這生死簿怎得沒頭沒尾,好像硬生生被捏造出來的一般?
    閻君眉頭深鎖,舉目望向不知名遠方,不知此番異象,到底福兮禍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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