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不知聽得誰的一聲“官差來了官差來了”，人群裏議論的聲音漸漸消失，靜待著腦滿腸肥的幾個衙役吊兒郎當地往這邊走。
    衙役看樣子是剛喝了酒吧，那歪歪斜斜、鼻孔朝天的走路模樣拽得兩人腳癢癢，這種衙役最是可惡又難纏，若非不得已……
    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又怕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兩人裝模作樣地互相攙扶著起身，趁著人多鑽入人群，在擠擠攘攘中如靈活的泥鰍一般，還不待周圍反應過來，幾個眨眼便消失在眾人眼中。
    看時間也差不多了，兩人便找了間店隨便買了兩身衣服換上，這邪門事得告訴錢罐他們，晚上再一起過來探個究竟。
    酉時過，兩人到了知味齋外，渡和錢罐卻已經比他們先到了，正在二樓臨窗的單間裏喝茶，錢罐伸著個腦袋湊在渡跟前不知說了些什麼，笑得幸災樂禍而猥瑣。
    這是誰即將或者已經倒黴了？
    趙崢三兩步衝上樓去，一推開門便問“嘿——錢罐你在說什麼好玩的事？我們到樓下你都沒發現。”
    錢罐趕緊招呼“發現了發現了，隻是停不下來嘛！阿寶你快來，我和阿渡正說到太子明天及冠大典被百姓扔雞蛋呢，哈哈，想到那個蠢太子頭上淌著蛋液身上掛著菜葉我就忍不住……”
    “……”那是犯人不是太子，你想的太多了，更何況太子現在還是那個孝順的太子，即便是他們發現了太子的另一副嘴臉，有禁軍在前他們也做不了什麼的。
    趙崢等著後麵的段雁陵一起就了坐，想了想還是和渡一樣沒打擊他，自他們從小蒼境出來到現在，真沒幾件值得開心的事，苦中作樂也挺好的。
    於是錢罐的聽眾從一個變成了三個，時不時還有趙阿寶捧場一起瞎編。都說三個女人一台戲，四個男人也可以，兩人說兩人聽，也熱鬧非凡。
    於是，當蘇濟帶著鹿兒和阿同一起出現的時候，那三人的慘淡與這四人的熱鬧一對比，就更慘淡了。
    鹿兒撅了個嘴跨進門就直直往渡身邊來一屁股坐下，話也不說趴在他背上把臉一悶，那樣子委屈極了。另一邊，阿同同樣鬧著情緒，他緊抿著唇眉頭都要蹙到一起了，蘇濟拉著他的手想往裏走，可阿同摳著門框死活不幹，蘇濟怕弄疼他也不敢用力，隻好當著幾個看好戲的人的麵低聲哄人。好說歹說，這位比少爺還有脾氣的書童終於鬆了力，不情不願地被拉了進來。
    蘇濟在心裏長噓一口氣，兩個祖宗，真要命，不知道那些三妻四妾的是如何活下來的。
    “阿同見過幾位公子。”阿同規規矩矩地同幾人行禮，他心想，這些可都是少爺的師兄師弟們，雖然都是那個小妖精的靠山，但他可不能給少爺丟臉。
    殊不知，蘇濟丟得已經沒有臉了。
    “啊哈哈，阿同公子不必多禮，我們和蘇濟關係那麼鐵，你又是他的……貼身書童，隨他叫就行。”錢罐打著哈哈掩飾過去方才沒來的及收回去的幸災樂禍，心想蘇濟縱得這阿同的脾氣和當年比更甚了，當年好歹還聽點話吧，現在還得主人哄了。不過人也比當年可愛了許多，細長的瓜子臉，圓圓的大眼睛，小巧粉嫩的雙唇，是一種介於清秀和可愛之間雌雄莫辯的長相，許是蘇濟給他請過先生讀過聖賢書的原因，身上還有一股子文人的清高氣質，和鹿兒那種幾乎算是純真的可愛大不相同。
    不得不說鹿兒輸的不冤枉，怕是大多數男子都會和蘇濟一樣好阿同這一口，青春的時候嬌嫩而鮮活，老了還有氣質和風度，而若是好鹿兒這一口的，那這人多半是變態，畢竟鹿兒就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
    那邊的鹿兒聽得錢罐那意味深長的停頓更難受了，眼淚幾乎都要流出來，又怕打濕渡的衣服隻好忍著心酸憤憤地戳了一下渡的背。
    無辜的渡：“……”
    “來來來，別站著了，快坐下。”
    這是一張臨著窗擺放的小長桌，適合品茶、對酌用，原本坐了四人已經差不多滿了，又來了個鹿兒，現在再加上兩人就微有些擠了，這樣一來，蘇濟或者阿同必有一人是要挨著鹿兒坐的。
    不過，阿同豈會讓小妖精有機會緊挨他的少爺？
    於是，無辜的渡又被鹿兒不滿地戳了一下。
    “唉，好啦鹿兒，不鬧脾氣了，來快嚐嚐這裏的點心。”渡把鹿兒從背後拉到前麵來，可對方轉而又把臉埋到他肩上，打算別扭到底。
    一旁的阿同卻大方地拈起一塊精巧的點心嚐了嚐，誇張地說“唔，這點心真好吃，玫瑰味的呢，少爺最喜歡了，少爺我喂你吃啊~”
    蘇濟不讚同地看了他一眼，卻還是張嘴把點心吃了，阿同看著他調皮地眨眨眼。
    這可不得了了，鹿兒倏地直起身，紅著眼睛衝他喊“你，你太過分了，你是壞人，阿濟也是，哼，我討厭你們！嗚嗚，討厭，討厭！”
    接著便是震耳欲聾的又哭又叫。
    眾人連忙捂住耳朵，渡手快地還布了個結界，不然馬上就會有傳聞有人在知味齋殺鹿了。
    而離得最近的阿同被這一陣勢給哭懵了，整個腦子都在嗡嗡響，不就是故意刺激了一下麼，為什麼要這麼報複他！
    待他哭勢漸緩，段雁陵估計著時間拈了顆小糕點塞他嘴裏，問到“好吃麼？”
    鹿兒下意識地嚼了嚼，帶著哭腔含糊不清地回“好吃，還要。”
    不消片刻，幾碟小點心下肚，哭得傷心的鹿兒就被美食完全治愈了，蘇濟還貼心地各種點心又叫了一份。
    剛經曆過耳朵洗禮的錢罐又作死的打趣到：“喂，老蘇，你是沒給我們東西鹿兒吃麼，你看把他餓的，難怪那麼委屈呢。”
    聞言，鹿兒停下嘴裏咀嚼的動作，幽幽地看了蘇濟一眼，蘇濟怕他又哭，馬上用眼神瞪錢罐，阿同卻在旁邊不怕死地說“沒有啊，我就是走累了少爺背了我而已嘛，誰知道他就生氣了。”
    誰讓他老纏著少爺了，少爺是我的！
    不過經過方才，他算是知道自己吃醋吃的多不值了，這鹿兒就是一個小孩，和六年前一手一串糖葫蘆吃得滿臉糖的那個小孩子一模一樣，隻是個子長大了點而已。
    鹿兒眼眶裏眼淚立馬上湧，咬著糕點口齒含糊地反駁“你，你胡說，明明就是……”
    錢罐忙道“好了好了，都過去了，你吃你的，我們不說這事了。”算是怕了你了。
    “這個點了，怎麼伯夷師兄和四皇子還沒來？”按說伯夷師兄該是最先來的那個才對。
    段雁陵：“師兄那裏許是有什麼事情耽擱了，不過四皇子那，不會出事吧？”
    渡搖搖頭：“我把鮫人贈的海蛛絲道袍給他了，阿楚很機敏，應該不會出事。我們現在閑著也是無事，把打聽到的消息交流一下吧。”
    待到戌時，幾人茶水都換過幾輪了，伯夷和周楚還是沒有出現，城中結界又撐了起來，消息無法傳出去，幾人便說定最多到巳時還不見人影便分頭去找，以防萬一。
    殊不知此時的東市已經鬧翻了天。
    白日裏段雁陵趙崢二人趁亂溜走後不久，那衙差便把不幸“摔死”的兩名乞丐給抬走了，可不知是哪個缺德的，給他們提到了意外出現摔下悔過台卻毫發無損的主仆二人，衙差雖然是個酒囊飯袋，但也是個腦筋靈活的飯袋，轉頭就上報了這件異常的事，約莫過了一個時辰，便有公公帶著聖旨前來宣讀，身旁還跟著個做道童打扮的，據說是國師府的侍童。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聽聞悔過台修繕期間竟已有八人墜台身亡，實屬異相，著國師卜算得知乃是悔過台怨靈作祟，承太祖仁心，念及其中無辜冤死者甚多，不忍傷之。今國師獻良策言之，明日恰逢黃道吉日，太子及冠之禮可行，遂著國師高徒、禮部劉卿負責此事，勢必於今晚完成布場，欽此！”
    “聖旨一出，百姓皆震驚，果然是悔過台作祟，眼看天將黑了，三三兩兩結伴便要離開這不祥之地。
    微臣領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地上跪著的肥胖官員從那公公手上接過聖旨，站起來看著想要走的百姓揚起和善的笑大聲道：“諸位鄉親，稍等稍等！先別急著走，本官這裏有一則好消息告訴大家，大家先聽一聽。”
    劉大人一揮手，身後一排侍衛便端著拿紅綢遮蓋的木托盤往前兩步一字排開站好，他用眼神示意，侍衛整齊劃一地拉開紅綢，露出盤中擺放得整整齊齊的銀元寶，滿意地看著漸漸散開的百姓停住腳步再往前聚攏。
    他拱拱手，一點都沒有當官的架子，嘮家常一般“鄉親們，明日便是太子及冠大典，這些日本官忙於布置宮內宴會沒能時刻關注到悔過台這邊的動靜著實失職，先前隱瞞不報的幾位督工和衙役本官都已重罰也算是給後麵冤死的百姓一個交代。”
    台下的百姓離得近聽清的了有些忍不住露出古怪的笑，有的神色莫名，還有的一臉木然，離得遠的聽不清，隻是跟著人聽了下來，還有的眼睛直接巴巴地長在了那一盤盤元寶上。
    在劉大人身後站著的道童眼中閃過譏誚，他的存在感極低，若不盯仔細了，很難注意到他的存在：目不識丁的百姓，大概是最簡單且無知的生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