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琴音蕭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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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走後,秦朗睡意已經全無,他隨手披了件衣服,拿了一壺酒下樓,準備四處走走。
話說這位秦公子,不管何時都是穿著一身純白色的衣服,神采奕奕風度翩翩,容貌外形雖不是世家子弟中最靚麗的,卻也足以讓人過目不忘,即便是隨意穿著,不修發飾,也別有一種慵懶的風情。
秦朗被安排在湖邊住著。下了樓環顧四周,星光閃爍,月亮尚掛在樹梢上,四月的氣候,夜裏尚且有些清冷,亭台樓閣一片靜謐,畫眉鳥清脆的嘰喳聲越發顯得清楚。
對岸有一處樓閣還亮著燈,隱隱約約傳來了彈琴的聲音。他循聲駕著一葉扁舟向湖中央劃去,仰望著天空,星河婉轉,此時此刻,竟有種“世人皆睡唯我獨醒”的愜意。
琴聲漸漸清楚,他停下手中的漿,側耳傾聽了片刻,秦朗從小受長安城舞樂的熏陶,精通音律,一聽便聽出來這首曲子是叫做《離人淚》,為南楚一帶常見的傾訴思念之情的曲子。
這彈琴之人琴技嫻熟,琴聲流暢,婉轉傳情,頗有種江南的清雅之風,初聽,調子中透著一分傷心,兩分怨恨,三分思念,細聽卻又覺出霽月清風一般的疏闊心胸,彈琴之人手法必定幹脆清爽,指間毫無纏綿之意,才能彈出如此天籟之音。隻是彈奏著心緒過於複雜,曲調聽起來有些許的淩亂,不過有這高超的琴技撐起來,這點瑕疵已不值一提了。
聽到高潮處,不禁讓他拍手叫絕,比起白天那些在台上胡亂彈奏為取悅他人之流,他料定,此人心性絕非平常之輩。
他心想:“世家子弟當中當真有如此風雅之人,若論琴技,整個長安城恐怕都找不出幾個比他精湛的來,這撫琴的到底是何許人也?”,在船上聽了片刻,好奇心驅使他劃向了對岸,決定前往閣樓處看個究竟。
閣樓一層的大門關閉著,想必是有人已就寢,秦朗不願叨擾,轉頭看了下這幢閣樓的布局,有一個正殿和一個偏殿,正殿兩層,偏殿僅有一層,且屋頂正好達到正殿二層窗戶的水平,也就是說站在偏殿屋頂上,便可清楚地看到正殿二層的房間。
秦朗飛身一躍,便跳到了屋頂上,腰間的酒壺晃得咕咚響,房中撫琴之人約莫是聽到了聲響,停下了彈奏。
秦朗正疑惑,窗戶突然之間打開,一下子看見明亮的燈光,晃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燈光下站著一個人,冷風掠過,衣帶嫋嫋,長發飄飄。
沒錯,正是莊浥塵!
秦朗忙招手,示意他不要拔劍,“啊,浥塵兄莫要誤會,是我,秦子清”
“秦公子?”莊浥塵用低沉厚重的嗓音反問道:“你半夜三更不就寢,跑到這裏作甚?”
秦朗說道:“睡不著覺,四處走走,被琴聲吸引才跑到這裏,倒是你莊大公子,半夜三更不睡覺,彈什麼琴啊?”
莊浥塵不搭理他,轉過身去。
秦朗上前一步,趴在了窗台上,想探頭看看那把能發出天籟之音的古琴,沒想到這莊浥塵警惕性極高,飛速轉身,將引冰劍搭在秦朗胸前,但未將劍拔出鞘。
他冷冷地說了一句:“退後”。
秦朗瞬間感受到引冰散發出的刺入骨髓一般的寒意,不愧是上上品靈器!他心想:這清平君是聞名天下的劍術高手,惹惱了他可不好,準能讓自己吃不了兜著走,便決定先不進屋探看。
於是伸出手指,緩緩地將劍推開,手指觸碰到劍鞘,涼的他錐心刺骨,尖叫了一聲:“喔,好涼!”
秦朗腆著一張笑臉:“方才聽您彈奏的一曲《離人淚》,好生唯美,隻是調子裏情感複雜,我也是略懂些音律,深知這彈琴之人,若摻雜了太多情緒進去,奏出的曲子必定不能達到至純至淨的境界,清平君深夜撫琴,若非是癡迷於琴樂苦練至此,便是有什麼心事了?”
莊浥塵還是不理睬他,轉身走到琴邊,盤腿坐下。
秦朗掃視了一下這間屋子,除過起居必須之物外,幾乎沒有冗餘的綴飾,器具也及其簡略,洛家待客一向厚道,更不會刻意冷落於莊家大公子,倒像是他自己重新加以布置的一般。
原來,這莊浥塵是極盡素雅之人,最不喜奢華,洛家安排的流光溢彩的奢侈品自然是入不了他的法眼,住下之後,便隻向洛家管事之人要了一支梨花,插在琉璃裏置於桌上,其餘物品全都被撤掉了。
莊浥塵道:“公子若無事,便請回吧”。
秦朗見狀:“喜好音律之人見了上等樂器,豈有拿來鑒賞之理?隻要清平君肯給我看看那把古琴,我立刻就走!絕不打擾!”
唉,這個人簡直就是在危險的邊緣試探!好奇心太重可不是什麼好事!從小到大淨鼓搗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幹了多少破天荒的壞事,挨的板子還少嗎?真是頑固不化!
莊浥塵聽到這句話,仿佛是被戳到痛處一般,怒目圓視,惡狠狠的回頭盯了他一眼,一揮手,窗台便刮起一陣刺骨寒風,窗子隨即被關上了。
秦朗差點就被合起來的窗扇拍到,虧他反應機敏,迅速後退一步,落在偏殿屋頂的橫梁上,卻不想腳下打滑,踢落了一個瓦片,“啪”地打碎在地上。他悄聲埋怨道:“切,什麼人人稱頌的清平君,分明就是個小氣鬼!連摸個琴都不讓”
這時,偏殿的門打開來,走出來一個人——莊家二公子,莊箐。莊箐在底下衝秦朗喊道:“秦公子,梁上風大,還請進來屋裏坐坐吧。”
秦朗正覺得無趣,恰好有人邀請,想順道解解悶,便應邀進了偏殿坐下。
進門一看,屋裏燈光昏暗,桌案前竟還有一個人,見秦朗疑惑,那人上前自我介紹道:“在下西子派三弟子莊吟莊雲閑,這是我二哥,字“憶南”。方才閣下與兄長的對話我們都聽見了,兄長此人向來就是這樣脾性古怪,還望閣下見諒。”
秦朗最是不記仇之人,這麼一點小事,他當然一點都不會放在心上。他倒覺得是他們二人太替自己在意了。他爽朗一笑,說道:“如此小事我怎會計較,倒是二位公子,莫要上心才是。”
莊吟道:“秦公子果真是豪爽君子。”
他見秦朗腰間拴著酒壺,便讓莊箐去拿出餘杭當地的名酒女兒紅,溫了一壺,轉頭對秦朗說道:“兄長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彈琴,我們也都不敢打攪他”,莊吟頓了一下,垂下眼神,若有所思的說道:“你可知,他方才為何忌諱你碰他的琴?”
秦朗搖頭:“不知”
“這把浮沉琴是家父當年贈予他的生辰禮物,是他最心愛之物,絕不允許旁人觸碰。他昨日向神傅稟報烏鷲鳥之事後,就獨自一人去了一趟寒牢,也沒讓二哥跟著,怕是想起了一些陳年舊事,觸景生情罷了”
秦朗沉默,他知道這寒牢是當年莊家家主莊離鴻身死之處,也不便多言。
“父親當年之事,仙界百家傳的沸沸揚揚,直到今日也有些許議論之聲,想必秦公子也應該略微聽過一些吧。家父過世之時,我與二哥尚年幼,具體怎樣不甚知曉。兄長比我們年長幾歲,對於當年之事記憶深刻,更何況,父親於他而言既是至親之人,也是至恨之人,他的內心深處,一定是非常複雜而痛苦的。”莊吟說著這些話,眼睛裏泛著些許淚光,在燭火下看的格外清晰。
秦朗聽得稀裏糊塗:明明是自己的父親,怎麼會是至親之人,又是至恨之人呢?
莊吟見他麵帶疑惑之色,解釋道:“兄長與我同父異母,他的娘親和父親當年有些許糾葛之事,兄長兒時便是活在那樣的陰霾之下的。說來也是我們莊家家醜,不便於公子多言。”
說話之時,莊箐已溫好了酒端上來,秦朗喝了一口,這酒入口綿軟,香醇濃鬱,辣而不澀,不禁拍案叫絕:“嗯,好酒!好酒!”
“這是西子酒坊的女兒紅,我們餘杭人每日茶餘飯後都會喝上一壇,隻是口味有些古怪,公子既品得出來其妙處,便多帶些回去吧。”
莊吟繼續說道:“兄長原本就沉默寡言,父親走後更是常常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屋子裏練琴,常常一練就是一天,不眠不休。他遇事總是自己一個人扛著,這十年來,我和二哥每天看著他把情緒藏在自己心裏,表麵上卻還要佯裝風平浪靜,也不於人言語。內心甚是擔憂。我們也為他做了很多,希望他能早點放下與父親之間的恩恩怨怨,變得豁達開來。我這人呐,一向都是閑雲野鶴,不問家事,但是唯一在意的就是兄長,我最盼望的就是他能化解心結,一生都開心快樂,逍遙自在。”
低頭歎息。
“他心裏的傷痛,不是用尋常方法就能撫平的。或許有一天,會有那麼一個人,能走進他的內心,替二哥和我做好我們做不到的事吧,”
秦朗聽得動容,應聲說道:“會的,一定會有的。清平君原本就非凡俗之輩,他能有你們這樣好的兄弟,一切會好起來的。”
莊吟笑道;“借秦公子吉言,父親當年之事,於我們兄弟三人,都是難以修複的痛楚,這幾天來到洛陽,難免會想很多,感慨很多,今日見他從白鷹殿上回來便把自己關起來,我與二哥也睡不著覺,又怕他擔心,便索性滅了大燈,一齊在這偏殿坐著聽他彈琴。方才聽見秦公子來,便想著邀你進來一同吃酒。”,他歎了一口氣:“今天與秦公子說了這麼多該說的和不該說的話,實屬自己悠不住心中煩悶,公子莫嫌煩。總之,見秦公子是瀟灑爽快之人,也頗通音律,希望秦公子日後能與兄長多多交流些琴樂之道,解他心中苦悶。”
秦朗拱手,道:“莊家兄弟感情深厚,令人動容,子清定當盡力幫襯,多些公子抬舉”。
三人繼續吃酒,聊了些其他瑣碎笑話之事,相談甚歡,樓上莊浥塵一直在彈奏琴樂,不曾間斷。
天色漸亮,已至寅時。秦朗起身告別了莊箐莊吟,劃船向自己的寢殿走去。扁舟至湖心,停了下來,秦朗回想自己方才與莊浥塵說說的話,心中滿滿的愧疚。浮沉琴是父親留給他的遺物,自己方才卻如此輕慢,隻為了滿足自己好奇而不知收斂,戳他痛處。他心裏想著,日後若有機會,一定要向莊浥塵當麵道歉。
秦朗這人就是如此,他人若有恩,必湧泉相報,自己若有錯,定加倍彌補。為人坦誠,心胸疏闊。
望著即將退去的星辰,秦朗從乾坤袖中取出自己的排簫,也開始吹起了《離人淚》,他想通過蕭聲向莊浥塵致歉,卻不知他能否明白自己的歉意。排簫的聲音嗚咽空靈,聽的人心裏泛起悠然傷感。
莊家三兄弟住的閣樓裏,也隱隱約約聽得到悠悠的蕭聲,卻不知三人作何反應。
第二天一大早,秦朗被長姐拉去看洛陽的牡丹園廟會。
洛陽城繁華,這牡丹園廟會更是人群熙攘,如潮水一般。姐姐四處挑挑揀揀,采購了些上好的香料和胭脂,秦朗則在一旁閑轉。他看見遠處一隊車馬過來,行人紛紛避讓,是洛家的人馬。
為首的是一個年輕男子,穿著光鮮亮麗,在一群粗麻布衣的老百姓之間甚是耀眼。此人龍眉鳳目,身形略有些瘦弱,眉眼間有些許女性的媚態,倒也是個上等的容貌。
秦朗問長姐可知是誰,秦關搖頭,旁邊一位中年大叔見狀,一邊拉著他們向路邊避讓,一邊說:“一看你們啊,就是外鄉來的客人,這位坐在馬上的,可是當今洛家少主的寵臣嘞!洛陽誰人不識他?洛家裏裏外外的大小之事,他可都有出麵解決的權利,平日裏協理神傅掌管河洛派,得空也會來廟會親自為少主采購些新鮮玩意兒,置辦些家用,他也因為親民,深得我們洛陽百姓的愛戴。洛陽的姑娘們都盼著能見上他一見呢!”
此人便是傳聞中洛兮楚的男寵——蘇尚,表字“真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