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藍焰火﹒下部 107、離開溫哥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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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離開溫哥華
Agate竟然來我們學校講課了。
我慌了神……好久,才緩過勁來,開始思考我幹嗎要慌?
她一個女學者,女教授,女作家,可以做到神定氣閑,道貌岸然,我一個小混混,小流氓,小人渣慌什麼?於是,抬起頭,睜大眼睛聽她大放厥詞。
她說,風化是人類曆史上最重要的部分——
她站在講台前,儀態高雅,矜持而傲慢,不斷將紅色鏡架的眼鏡取下又戴上。
——每個國家在這方麵都有十分豐富的文獻記載,其中有極其輝煌、極其精致、極其出色的部分,也有腐朽、醜陋,乃至極荒誕極庸俗的——人類精神和智慧所能想象、創造的,無不應有盡有。它表露了人類最最大膽前衛的思想,最鼓舞心靈的情緒以及最可悲的迷霧……
她的演講非常有煽動性。她的翩翩風度和高談闊論不時引來全體同學的熱烈掌聲。其實,憑我的語言水平,我並不能夠完全聽懂她高深的文學辭藻,我是借助講義,才略懂她的精彩。
我不知道Agate有沒有看到我。我想她一定看到我了。她的眼睛幾次停留在我臉上,並對我微露友善之笑。她曾說,我是非常吸引睛的,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也能一眼瞥見的那種,仿佛自帶光芒。我知道,在這上百人的階梯教室裏,她已經捕捉到了我,她不會錯過任何一張英俊的臉,何況還是一個曾經的“受訪者”。也許,她還在同學中看到了其他的“受訪者”,她同樣窺探過他們最深的隱秘,並用豬蹄一般的肥手去感受那些真實的存在,誰他媽知道。當她在為“風化”做定義時,我腦子開小差地想,那天發生的事,在她眼裏究竟是精致還是醜陋?是唯美還是荒誕?是鼓舞心靈還是可悲的迷霧……當她看到我時,有沒有回憶起那人性的貪婪,人情的悲涼,有沒有覺得我和其他46個人一樣,如同聖誕樹上的一個個掛件,在人世間垂掛,耀眼奪目又為人所忽略……
後來,Margaret教授講到,在十九世紀,有大批中國福建、廣東籍纏足女子被販賣到舊金山,充當妓女。當時中國人在那裏開設了不計其數的風月花樓和鴉片館,為當地的淘金工提供服務。她說,十九世紀的舊金山,華人的生活弊端充分顯示出來,貪婪、自私、肮髒……來自東方的男性性職業者同樣非常活躍,他們起先還隻是把自己的寫真照作為一種興奮劑送到各家花樓,賣給那些女人們,漸漸也參與了其中的肉體交易……
她說,到今天,美國國家檔案館裏還保留著完整的曆史記錄,僅有關亞洲人開設花樓和鴉片館的文字就有煌煌百餘冊。
她說,亞洲人的紅燈籠高懸在舊金山,拉開了西方又一輪風化淪喪的序幕。
說到此地,Margaret引申開去,說道,有趣的是,二十一世紀,華人將紅燈籠作為標誌性LOGO掛遍西方,展開了一場“紅燈籠”攻勢……歐洲不少國家已經公開提出抗議,以抵製這種紅燈籠現象……
我幹你姥姥!我對於Margaret教授的演講,隻能給出這幾個字。
我沒有繼續把課聽完,忿然離開了階梯教室。
…………
中國新年的時候,表哥和彤姐突然到溫哥華來了,這讓我喜出望外。
表哥彤姐來是專程來看望我的,看我到溫哥華之後究竟生活得怎樣。結果,表哥彤姐發現事情並沒有我講得那麼不堪,他們認為我毫無回國的理由。
那天,晚餐後,表哥、彤姐坐在房東家餐室,與我展開了一場正麵對話。
上來,我就開門見山說,我在這裏無異於流放。
我說,人家林衝流放還火燒山神廟呢,不允許我對這種放逐主張提出異議啊?
彤姐起先很不待見我,搶白說:“瞎說什麼,那山神廟是林衝點的火嗎?你對中國文化知道多少?一個吃洋奶長大的小孩子,少給我瞎編派。什麼流放?你說這樣的話,讓我和你哥都感到心寒!”
我默了,預感這場談話結果不會好。
表哥見我們一上來就杠上了,趕緊接過話茬,心平氣和地說:“小鈞,我們來了之後,發現你的情況還不錯,沒你說得那麼糟糕,在溫哥華生活你沒有任何問題——這不是我一個人的看法,你姐也是這麼認為。所以,我們特別不明白,什麼原因讓你一定要離開這兒,回到中國去?”
我說,哥,什麼是生活?生活就是你們表麵看到的這些嗎?
是的,我承認,我在溫哥華生活沒有問題,語言沒有障礙,房東很善良,待我像親孫子;住得也不錯,吃得就更好了,房東奶奶每天為我精心烹製可口的餐食。而且,在這裏還有別的優勢——學校很近,學習沒有壓力,同學漸漸都熟悉了……溫哥華的冬天就要過去,春天就要來了。
可是,哥,我說。這難道就是生活的全部?我在這裏孤獨,你們知道嗎?我一到這裏就開始胃出血,沒有人知道,沒有幫助我的人,我甚至不知道去哪裏就醫。我躺了幾天幾夜,白天躺在浴缸裏,晚上我直挺挺躺床上,大半宿都看著天花板。我是靠浴缸裏的熱水讓我漸漸好起來的。
我還沒有朋友,在這裏。所有人都是過路人,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我是誰啊?他們才不鳥我呢。學校的同學是不靠譜的,許多人在吸毒、濫交,帶書包就是為了隨身帶上安全套和潤滑液,你們就不怕我在這種環境裏學壞?也許,你們覺得我夠壞,再壞也壞不到哪裏去,可是我真的很害怕,哥,我不是個意誌堅定的人,哪個像我這樣年紀的男生都不是個意誌堅定的人,用你們的話說,就是“世界觀還沒有形成”。我怕自己真的跌入泥淖,那樣,我就無可救藥了。
學校的教授公然詆毀中國,他們對中國甚至是中國人懷有偏見,我和他們的文化背景完全兩碼事兒,完全融不到一起,今天是這樣,再待五年十年還是這樣,我和他們有著天然鴻溝,無法逾越。這導致了我內心更深的孤獨感。
房東爺爺和房東奶奶雖然待我很好,但他們是兩個垂暮老人,你們願意看到我和兩位老人終日為伴終身為伍過那種沒有朝氣沒有目的的生活嗎?
我的心好孤獨好孤獨。哥,這是最重要的。長此以往,就是一種精神摧殘。你們對我施加的是一種軟暴力、冷暴力,你們知道嗎,哥,姐?
我可以不走,但我毀了。你們願意看到我毀掉?
我要回去,回北京,那裏有我真正的生活,真正的朋友。屬於我的生活,屬於我的朋友,屬於我的前途。
想到剛到北京那會兒,精神整個被禁錮了,我那麼抵觸,一天也不願意待,到今天,我竟然對北京如此眷戀,對此,自己的也感到愕然,但那是實情。“融入北京的生活”,這是當初彤姐對我唯一的要求,我用一年時間做到了,我把北京的生活看作是人生的“劃時代”,是走向未來的起點,我為此付出了許多努力,經曆了化蛹成蝶般的艱難蛻變,可是這一切就這麼中斷了,夭折了……我有所不甘!
當初,我幾天都不說一句整話,彤姐還為此擔憂,逮機會就讓我一定要多說話,好像我再不開口就此會變成啞巴,他們也曾一度因為我不愛說話而認為我得了抑鬱症。今天,我為自己的權利,竟然如此善辯,抖落出一大通讓表哥表姐振聾發聵的說辭……即便如此,我似乎還沒有說完,沒有真正把自己的心願表達透,我說:
哥,姐,理解我,讓我回去吧,我回去後一定好好兒的,學好,不胡天黑地地瞎混,我求你們了……同意我回北京吧!
彤姐開始是神情嚴肅地聽我述說,後來,她哭了。她總是那麼容易動情。等我說完這些,彤姐站起來:
“這學我們不上了,去上海,工作!”
餐桌旁,垂吊的燈盞下,彤姐的口吻如同毛爺爺“打過長江去,解放全中國”一樣堅定,毅然決然,不可違逆。
我對這場景的記憶太深刻了,因為,這是我人生命途的轉折。那天是加拿大人的“維多利亞女王節”,早幾日就接連不斷有各種慶祝狂歡活動。那一刻,一捧焰火騰空而起,照亮了我的眼睛。我看到窗外的焰火是藍色的,純藍純藍,寶石般晶瑩閃亮,天空一下子變得好神奇。
我回國的事就這樣決定了。事情有了最終決斷後,表哥和彤姐先回北京了。他們囑咐我,把學校退學的事處理好,然後跟爺爺奶奶做一個交待。
幾天以後,我離開了溫哥華,但是飛機航行的目的地不是北京。他們要我直接去上海,仿佛北京的四方城門是絕不讓我再進了。
上海就上海,到中國任何一個地方都比待在溫哥華強。當時,我就是這麼個想頭,就是這麼倔,就是這麼一股腦兒鑽在牛角尖裏不可自拔。
那天清晨,我告別了房東爺爺、奶奶,拉著行李箱慢慢走過溫哥華的街道,想到當初一個人來,現在又一個走,不覺黯然。
上海是什麼在等待我,我一無所知;
莎小姐的公司是不是歡迎我,我沒把握;
我沒工作過,不知道將要進入的職場是個什麼玩意兒?對於將要從事的工作,我能不能適應,能不能勝任,更加茫然。然而,回去是我自己的選擇,回去要是幹不好,不是扇自己耳光嗎?到時候,我說的話還有人信嗎?
這回去上海,我再無理由作了。再作,表哥還能把我送到哪裏去?我想來想去,真的沒地方去了,直接踢出地球吧。
就這樣,我回北京的夙願泡湯了。
我在北京鬧出的那點事兒也終於到此為止。
本來,我還想繼續北京的故事,我在溫哥華的這些日子,時時刻刻都想把斷了的北京故事續上,現在看來是絕無可能了。
我別離的仿佛不是溫哥華,我告別的是北京,是我的風華歲月,我的如煙往事,我22歲的紛繁曆史。我深深歎了口氣。
我攔了輛出租車……
安置好行李箱子,我對司機說,去機場。
…………
我的《藍焰火》到今天全部結束了。
那真是耀眼的焰火啊,讓人沒齒難忘!可是煙花易冷,人生也是一樣,燦爛過後,一切都歸於平靜,不記錄下來,也許什麼都忘記,隨著時間而忘得一幹二淨。
我留意了一下,卷二《藍焰火》是從2020年5月開始上線的,它的第一章“走進北京”距今已經有一年多。而我“TONY”在北京的“那點事兒”差不多也就發生在一年間。
曆時一年,40餘萬字,令人扼腕歎息的“那點事兒”看起來真的不是“一點點”。
本打算寫100個章節,每個章節保持在3000字左右。但寫到第99章節,發現還有不少事沒有寫入,加拿大的那段經曆,雖不在“北京那點事”的範圍裏,但差不多也就是那段時間發生的事,於是又續了幾個章節。至107章,我終於可以打住了。
不算嘔心瀝血。我覺得很值得。記錄人生的事,今天不做,30年以後也還是會做。到那時候,往事如煙飄散,不會像今天這樣記憶清晰,曆曆在目。有些人生感悟,丟了也就丟了,不可複得,那是很可惜的。
令人欣慰的是,在這段時間裏,我又結識了許多新的讀者,他們始終支持我。這是最有價值的。
是你們陪伴我走過了寫作的這段時間,同悲同喜。我感謝你們的一路陪伴!
接下來,我該寫上海了。寫那幢我生活和工作了五年的商務樓,淮海中路1010號,寫那裏的人和在那裏發生的事。事實上《我若成佛,天下無魔》(卷一)《佛奈我何》已於今年5月開篇上線,那就是我要對讀者朋友講的“上海那點事兒“。從目前讀者點擊量來看,故事很受歡迎,一直穩居“新書排行榜”的前幾位。我希望有更多的朋友有興趣去看我“上海的那點事兒”
我的故事大致是一個係列(除個別,如《北窗》不在係列中,講述了一段他人的經曆外),故事的發生都有明確的時間順序,但由於種種原因,開始我並沒有按照時間順序上線。現在,大部分故事已經上線了,讀者朋友大致可以按照這樣的時間順序來閱讀:
《白畫廊》(新加坡的故事)——《藍焰火》(北京+加拿大的故事)——《黑麻地少年》(法國裏爾三個月的故事,也是我去上海工作的前三個月)——《我若成佛,天下無魔》(卷一)《佛奈我何》(上海的故事),其間可以穿插讀一讀《輕易不要與愛為鄰》《耶路撒冷,不要讓我再哭泣》,這兩個故事與《佛奈我何》發生在同一時段,也可以說是“上海故事“的番外篇。如果按照時間順序閱讀,故事的脈絡會更清晰,對TONY的了解也會更全麵。當然,每個故事都可以獨立成篇,從任何一個故事開始讀都不會產生閱讀障礙。
感謝讀者朋友的支持!
再見,《藍焰火》!像天空中快速的綻放,稍縱即逝,不再燦爛,如同不再歎息。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