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大哥，你別拍我
    警察居然找到家裏來了，讓我大驚失色。
    女警的製服帽攥手裏，露著短發。也許是日光的關係，頭發的金黃色沒那麼顯，挑染的痕跡似乎也找不到，和我記憶中的不太一樣。見到我，女警說：“有些事我們想跟你核實一下，沒有問題吧？”
    我看了眼幹媽。幹媽對我解釋說，她剛開門要出去，就遇到倆警察。
    我說，怪不得沒聽見有人按門鈴……嚇我一跳。
    我示意幹媽忙自己的去，挪了張椅子在警察對麵坐下。因為我穿著睡袍，裏頭幾乎是光的，不好意思離他們很近。
    我說，什麼事要問我，問吧。
    女警察說：“那天你曾經對我說，藍黛九號VIP包房裏的人你沒一個認識，你能不能回憶一下，確實如此嗎？”
    九號VIP？就是那個大K房嗎？我問。接著，我便說，真沒認識的人。我隻認識楓哥，去那兒就為找他。當時他不在那屋，就是您說的VIP九號。
    “這我們了解。”女警說。她當然了解，當時她看見我傻帽似的在那兒杵著，沒人搭理。既然了解，那還問個屁？
    “請你再仔細回憶一下，有可能叫出名字的人一個也沒有？”
    我說，不用回憶，真沒有……
    女警察淺淺一笑，繼續問：“後來你去了十四號VIP——”
    是。
    “能告訴我們你在十四號VIP的情況嗎？”
    哦靠，我緊張了。他們會掌握什麼呢？我該怎麼說？我甚至想到那屋子會不會有攝像頭啊？
    我期期艾艾地問，什麼啊？
    “比如看到了什麼，在十四號VIP。”
    我沒太在意。
    “和××楓說了些什麼？”
    說他出國的事。
    “跟他道別？”
    哦對，就是這樣。
    “還有呢？沒說別的？比如提到過什麼人？”
    沒什麼別的，我和××楓不是很熟。他要出國我還是當天聽說的。那天他生日，我也是快到“藍黛”的時候才知道……
    麵對警察的詢問，我努力做到沒問到的問題絕不主動去涉及，但凡回答的，不存在假話，因此我不需要圓謊。圓謊，在心理戰中最容易被擊敗，連眼神都能出賣你。
    然而，我是不是有避重就輕之嫌？看警察的表情，好像有吔。應該盡量別給他們有避重就輕老在無關緊要的事上繞彎子的印象，顯得特別滑頭。該刹車的時候就刹車，言多必失。
    警察在本子記了些字，而後問：“你事先知道××楓這次出國，要從北京轉道上海，最終在上海出境嗎？”
    我搖頭，搖得鏗鏘有力。
    楓哥已經出境了，這麼說？我從警察的話裏聽出這麼一層意思。幸虧他沒跟我說會經上海去文萊。當時他沒心思說這個，眼睛光注意我下頭了。幸虧他見色起意心有旁騖，否則嘮著嘮著沒準還真會跟我說從上海走的事，那就又多了一層麻煩。事實再次證明我表哥“男孩長得好看會惹禍”的言論不僅武斷而且片麵。男孩帥，多半是禍殃子，可有時候也會因禍而得福。主要是它容易讓人散神。人一散神一有旁騖一有歹念，噌，禍殃子就溜走了。
    “噢。”女警察說。“據我們所知，你在十四號VIP房待了很久。這段時間，你們除了說些道別的話，還幹了什麼嗎？道別的話能說這麼久？”
    她懷疑我們幹了什麼？她隻能懷疑我們嗑藥，或者楓哥讓我嗑藥。她不可能想到我們會在裏頭幹別的，比如超出兩個男人界限的親昵舉動，這點一定要自信，不能輕易讓她有別的猜測。於是，我倔著腦袋說，沒覺得在裏頭待多久……
    默了片刻，我又說，他告訴我做演員就跟當小醜一樣，特沒勁。也許是要走了，感觸挺多。跟我說這些其實沒多大意思。可他要說，我也攔不住啊……
    我不知道警察接下去還會問什麼，問到更深，深到我無法對付，以致最終露出馬腳。我意識到這局麵不能這樣下去，於是，便主動站起來說，我給你們倒點水喝，喝不喝可樂？
    警察說不喝可樂，也不喝水，好像我會給他們下藥似的。他們不喝，我自己喝。一大杯可樂。
    女警還問。沒完沒了——
    “先前，大約是兩個月前，你曾經給××楓送去過兩個箱子，很大的那種旅行箱，黑色的。有這回事嗎？”
    哦靠！他們怎麼什麼都知道？太厲害了。難道我早在他們監視中？這很可怕。生活中一直有一雙無形的眼睛盯著你，而你卻一無所知，這多可怕。就跟金·凱瑞主演的《TheTrumanShow》（《楚門的世界》）一樣，24小時處於直播狀，你的一切都在他人的視線裏。我的臉發燙了，我懷疑體溫又在上去。
    我說，有。
    我把大致的情況說了說，也就是楓哥和女人鬧分手，為了取回這兩個箱子我在樓道裏守了好幾哥晚上的事兒。我說得有點七零八落，因為這一刻我一直在考慮，接下去他們還會問什麼？會不會問那件黑西服？問為什麼後來會穿到我身上？要是這麼盤問，我該怎麼回答？
    女警察說：“知道那兩個大箱子裝的是什麼嗎？”女警察發問時，那男警察一言不發，一直在做記錄。我覺得女孩子喜歡刨根問底最不討男人喜歡了。
    我驀地想起樓裏那女人曾經對我說：“小夥子，這兩個箱子你趕緊脫手。別到時候說我沒提醒你。”當時就覺得這話蹊蹺，現在想起來更蹊蹺，一定事出有因。但這哏節兒我不能說，這時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傻瓜才搬弄是非無事生非沒事找事兒。於是，我又搖頭。
    箱子是鎖著的，我說。我送到他當時住的酒店後，就離開了。對，就是這樣。
    “好，謝謝您的配合。”女警察居然沒深究，合上本子，看上去打算結束詢問。
    我鬆了口氣，問，你們記錄的內容，需要我簽字嗎？
    “那倒不用。”女警察笑了一下說，“今天我們來，其實還有一件事，就是想給你做個尿檢——”
    啊？！這個我有點意外。
    “你不必太緊張，我們隻是履行職責。如果沒問題，最好。一旦不過關，我們會配合社區為你做些心理疏導工作。”
    我沒問題。我說，不需要社區介入做什麼心理疏導。
    其實我心裏大不樂意，憑什麼懷疑我？但在女警察臉上我看不到任何惡意。
    “有沒有問題不是你自己說的。如果能讓事實證明你不屬於服藥人群，有什麼不好呢？皆大歡喜。”
    這女孩，這警察，怎麼那麼擰巴？擰巴到想讓她可愛也可愛不起來。皆大歡喜什麼？有什麼好歡喜的？誰跟你們警察“皆大”？然而，這就是中國式思維，他覺得是為你好，吵著鬧著要對你好，心裏也確實為你好，但采取的方式特別強人所難不尊重人不遵循法律。我無語。因為，這一切都不可回避，我現在在中國，在北京，我剛剛經曆過一次大的夜店搜捕行動，是從搜捕大網底下鑽出來的一條魚，誰都有理由懷疑你，警察、社工、表哥、彤姐、幹媽、夏夏、小飛……你身邊的任何一個人。
    我說，我剛發過燒，服了三天退燒藥，還有抗生素，很大量。
    “這沒問題，不影響尿檢。”
    要我去警局嗎？可我好像還在發燒。
    女警用眼睛與同伴交流了一下，隨後對我說：“最好能去我們那裏，離得不遠。我們有車，完了再把你送回來。你要是不願意，我們可以在這裏取樣。”
    平白無故我去警局幹嗎？再說，我被警車載走，一會兒全公寓區的人都知道，超市那幾個阿姨特別來事兒，整一個事兒媽，見天盯著過往的人，事後還不知怎麼編派我。我可不想去那地方。不想被八卦。
    我說，那……就在這吧。
    他們還真什麼都備齊了，玻璃試劑瓶，取樣的藥杯，編號貼紙……男警察搗鼓了一陣，把藥杯遞給我。
    我接過藥杯走進浴室，返身要關門，卻被男警察推住了：“對不起，按程序，你不能單獨待在廁所裏。”
    他站我身後，我別扭，一定尿不出來。男警察見我遲遲不動作，知趣地退到浴室外，但眼睛緊緊盯著我。我還在他視線裏。
    藥杯有點小，也就喝濃縮咖啡的杯子那麼大的盞兒，夠裝嗎？嬰兒的也不夠吧。我為難地對男警察說，好像有點……小。
    男警察笑了，說：“不用全部，要一點就行。”
    我說，噢。我說完“噢”還是不明白怎麼操作，臉直抽筋。男警察見我這樣，說：“沒做過尿檢？你先撒，然後用杯子接一點。湊上去接。”經他這麼一指點，我好像有點明白了。
    我撩開睡袍，那一下動作太大了，都是緊張的緣故，於是賊兮兮地回頭看一眼身後的人，怕他們看見太多。然後用手夾住沉甸甸的東西。然而我不行，一點尿的感覺也沒有，本來發燒那麼久，尿就少，加上緊張，整個人像繃住了，尿仿佛被一道閘緊緊鎖住，一點往外衝的感覺也沒有。偏偏那警察還和我搭訕，說：“你國語說得不錯啊。”
    我說，啊。
    “你不是新加坡人嘛？”
    啊，是。
    他說：“打小在北京住？”
    哦不。我來這裏快一年了。
    “一年就能說那麼溜，幾乎沒什麼口音，不容易。說明你挺有語言天賦。”
    我說，Sir，請你暫時先別跟我說話。
    越緊張越不行，我狠狠呼出一口氣……男警察看出了我緊張。
    看出就看出了，別聲張，可他居然跑到我身後，拍拍我，說：“別緊張。沒什麼好緊張的。”哦靠，剛有那麼一點點意思，叫他一拍，全嚇回去了。我苦著臉求饒，大哥吔，你別拍我行不？
    男警察走到起居室去了，我聽見女警察問：“還沒完？”男警察回應道：“磨嘰呢。”磨嘰這詞不雅，在我們那邊是指那事，跟打手槍一個意思。但我知道他不是說這，他認為我在耍花招，企圖蒙混過關。
    男警察接著說：“看這架勢，十有八九陽性了，我跟你打賭。”
    這叫什麼事兒啊，拿我的尿打賭？我覺得男警察腦洞挺大的，但他肯定不覺得自己腦洞大，沒準還覺著我豬腦，連個藥杯都不會使。叫男警察一激，我倒非要尿一點出來讓他帶走。他輸定了。
    真尿起來，還挺多，也激。我慌了神，不知道該怎麼接，半拉截住絕對有難度，眼看就要完了，才慌忙把杯子湊上去。哦靠，有點濺。人急了才迫不得已。
    一定是聽到水流聲戛然而止，男警察又進來，看見我怔怔地端著一藥杯尿，問：“總算好啦？”我說，早好了。
    男警察說：“好了你倒是吱一聲啊。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他接過藥杯就要往外走，我連忙說，Sir，別出去！我指了指外頭，表示外頭屋裏還有人，是女生。男警察似乎是明白了我的意思，笑了一下說：“把你的浴袍係好了。”
    我看著警察把我的尿灌在玻璃試管裏，封好。心裏想，媽的，憑什麼拿走我的尿？！
    警察走後，我睡不踏實了。出了幾次汗，感覺沒先前那麼難受了，於是，決定去夏夏那裏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