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藍焰火﹒下部  71、藍黛夜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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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1、藍黛夜
    說完“淚心男孩”,現在我要開始說第二個相關人的事。那就楓哥。
    那天,我在玢姐公司玩,身邊圍著一幫小姐姐,就我一個男生。不記得當時在說什麼,反正笑得挺無恥的,人仰馬翻,胳膊腿毫無忌諱地纏在了一起。
    玢姐過來,看見我們這樣,說:“這是公司!大小姐們你們知道一點廉恥好不好?別見了小帥哥就不知道斤兩。輕骨頭!”
    “輕骨頭”不屬於北方語係,是南方人的習慣語。和北京的“賤”還不是一個意思。有上海中產階級的自傲和尖刻,剛好是“打人不打臉”的尺度,公司的姐姐們聽了沒覺得有被傷到。
    玢姐說完,本來是要走的,不知突然想起什麼,轉身回來,要我們圍沙發而坐的這一幫小姐姐,全部把手放在前麵的茶幾上。
    幹嗎?要打手心啊?我問。我們不鬧了還不行嗎?
    從小我就怕打手,還不如打屁股。打手鑽心疼。
    不料,玢姐厲聲說:“手心向下啊!”
    我們鬧不清玢姐唱的是哪一出,乖乖把手都伸出來。
    玢姐伸腦袋看了看,一揮手說:“好了,沒戲沒戲,散吧——”
    小姐姐們麵麵相覷:“怎麼回事啊?”
    玢姐過來拉起我手:“你們哪個能配得上我們Tony這雙手?行了,都躲一邊自慚形穢去吧。”
    小姐姐們嘈嘈地說,我們也沒要和Tony配對啊。
    玢姐隻顧自己說:“合適不合適我就看手,這還是一相術大師教的。瞧瞧你們的手,哪個有那點貴氣,要型沒型,要膚色沒膚色……臉好看管啥用?臉可以化妝,可以整容,醜丫頭都能扮成網紅臉……”玢姐平時就辣,說話速度也快,特別難招架,那天她說了一溜看手不看臉的話,我都記不全,完了,拉著我往外走,“別沒出息了,跟她們嚇混什麼呀?”弄得我挺不好意思的,一個勁跟受了奚落挨了悶棍的小姐姐們眨眼睛抱歉。
    玢姐自從發現我的手是一雙“從不幹活”的貴氣手之後,就一直喋喋不休誇“好看”。那會兒,我身體還沒做黑,那麼大的一雙手,白得就跟紙似的,都不好意思往外拿。這也是我下決心要改變膚色的原因之一。我很奇怪,我的上臂、小臂都肉肉的,到了手腕以下就不肉了,淺藍色的筋脈特別顯,伏在薄薄的皮膚下,跟透明似的,指甲蓋莫名的亮,好像精心打理過,其實不是。
    彤姐說我主要是沒好好幹過力氣活。“男人要幹過粗活,手掌才會糙糙的,厚實有力。”我不承認。我經常打球,做器械,手同樣很發力。網球打得多時,握拍的右手少說也有兩個繭。彤姐卻說,“兩碼事兒”。我說,平時搬個物件,提個箱子什麼,我從不躲,挺主動的呀,家裏把我當勞力使。彤姐捏捏我鼻子:“沒用,就是長不成一雙厚實的手。這是先天的,爹媽給給,老天賞的。”聽這一說,我都有點埋怨爸媽了。
    我覺得男人的手太單薄、手指太修長沒什麼好。別人誇我,我甚至覺得有埋汰的意思,特別不愛聽。那次,彤姐說完我沒好好幹活,我就把她舉起來,一直從起居室抱到廚房,以示我力氣大,跟搬場的工人沒什麼兩樣。後來彤姐說她腰部都青了,半個月都沒退。罵了我半個月。
    玢姐拉著我手往外走時,我真想使勁握她一把,把她捏到哇哇叫才好,免得老說那些不中聽的。也就是那會兒,玢姐告訴了我一件事,讓我挺意外,忘記了要惡作劇。
    不知玢姐觸動了那根神經,突然想到說:“Tony啊,阿楓要走了,出國。”
    是嗎?那他的車怎麼辦?怎麼也不來跟我來要啊?
    “他今晚聚一幫人在”藍黛”Party,要不你去見見他,跟他把事情了清了?”
    我去。我肯定要去。
    得到了這樣一個信息,我火燎燎地往電梯口走,按下電梯下行鍵才想到回轉身問,藍黛?哪個藍黛?
    玢姐搖頭歎息:“這孩子……五環那個,藍色的藍,林黛玉的黛。”
    我沒去過“藍黛”,聽說過那地方挺妖的,是京城首屈一指的爵士歌廳。路特別遠。出了三環,我就不認了,什麼紫竹橋、香山路,我一路問,快10點了,才剛剛找到。事前,我給楓哥打過電話,他說:“那你就過來吧,一起熱鬧熱鬧……哥今天生日。”
    印象中楓哥是個安靜的人,他說要“熱鬧熱鬧”,都感覺不是他了。也許是恰逢慶生,想火一把,去去晦氣。
    楓哥生日,空手去我覺得不妥,怎麼都得買束花意思意思。可這麼晚了,人在高架上,我上哪兒買去?一時心裏挺別扭的,想好到了那地方再說。見機行事。
    “藍黛”聚眾力這麼大,出乎我意料,一個大廳容下上千號人不成問題,整個氣場顯得特別搖滾特別金屬,除了黑就是亮閃閃的金屬物件,連裝啤酒的都是鋼杯。我進去時,樂聲鼓聲歌聲,人嘶馬嘯,特別尖銳,震耳欲聾,就像一個黑金屬匣子,裝滿了碎玻璃,還使勁搖。你也一起被裝裏頭。匣子一點都不透氣,聲音也出不去,悶死你震死你的節奏。進去了,耳膜痛,腦袋炸,不瘋才怪。
    黑影幢幢中,我扯著嗓子打聽楓哥要的包房在哪裏?一身黑的服務生帶我繞過大廳,走上一溜金屬台階。台階的圓孔裏透出各種顏色的燈光,每一腳都踩不踏實,人的目測誤差大了。
    上了二層,噪音顯然小了,但這地方更詭異,完全像個溶洞,頭頂全是不規則的幾何形,像垂掛的鍾乳石,隨時要撞破頭似的。
    我進了一K房,沒人招呼我,也沒一個認識的人,裏頭的人情緒蠻歡暢的,但全都是自顧自,或者幾個人一個小圈子。其中有好些女生,有幾個穿短裙,看上去像陪酒的。
    我傻愣愣站那兒,進退兩難,過了會兒,一光頭男生過來,“阿楓的朋友?”他問我。我點點頭。他拍了下我肩膀,“阿楓一會兒就過來,你隨便玩吧。喝酒。自己動手。”
    我必須交待一下那天我的裝束,因為這和後麵發生的事有密切關係。
    說是裝束,其實,簡單到無裝束,一件白T恤,一條灰藍色運動褲,係褲帶的那種。比較有特色的是,褲子外側各有一道長長的拉鏈,從腰際貫通到小腿肚子。熱了,可以打開,裏麵有一層網狀夾層,不僅透氣,還能透視出半條大腿。一般情況下我不會把拉鏈全打開,否則也太那個了,要是運動後感到熱,就會拉開一點拉鏈,透透氣。我挺喜歡這條褲子,經常穿,以至有人嘲笑我,問我是不是買不起褲子啊?這不是主題。主題是這條運動型的褲子這天幫了我的大忙。OK?!
    我在K房沒著沒落的,無比尷尬,於是就到門外,倚著牆等楓哥。其實,那時候,我已經被人盯上了。
    我這人就是那樣,什麼事都擱臉上,遇到尷尬,臉就特臭,嘴噘著,一臉不高興。那時候,有一小姐姐握著一瓶啤酒出來,遞給我。Brigalow,澳啤。女生短發,齊額的劉海,蠻清純的。看得出女孩的發質極好,柔軟如絲緞,有幾縷作了挑染,在幽暗光線下泛出些微金黃。
    哦,謝謝。我說。表情依然高冷,一點沒改變。
    “幹嗎在外麵?進去玩啊。”小姐姐友好地邀請我。
    我喝了口啤酒,說,哦不要了,我等楓哥。一會兒就走。
    啤酒不錯,舌尖的感覺特別清涼。
    小姐姐問:“阿楓的朋友?今天阿楓生日,來的都是他最好的朋友。你沒給他帶禮物?我看你空著手來。”
    哪壺不開提哪壺,這話恰恰問到我軟肋,我窘迫地說,剛知道,什麼準備也沒有。
    我都出汗了。
    小姐姐主動拉我手:“沒事,進去吧。喜歡K歌嗎?都是楓哥的朋友,一起玩吧。”
    我被金黃短發小姐姐重新拉進K房,在沙發上坐下,她熱情地把麥遞給我,還張羅幾個哥們給我換酒。是挺會利用姿色使喚男生辦事的那種。見我把麥撂下,又不動跟前的那杯泡著青梅的雞尾酒,便笑著說:“不會吧?不會唱歌還不會喝酒?”
    小姐姐跟我碰杯的時候,我明顯感覺她手從我腰後抄過來,這動作不正常!
    難道這有什麼不正常嗎?女孩子不討厭你,願意跟你喝酒,偎一下你,摟住你腰,這是女孩的天份,太正常了,尤其在K房,就是把手擱你腿上,擼你幾下也不是什麼過分之舉,反而,這是信號,告訴你,你有資格,也有可能大膽一點。來者不拒。
    按我的性格,在以往,隻消幾分鍾,我的手也上去了。如果身邊的女孩真的不錯。女孩通常半真不假,佯裝三分醉。可裝出來的自然也是自然。玩情調隻要自然就好辦。可是,不知為什麼,我就是覺得此時抄過來的手不正常。我是那樣的敏感,但不清楚問題出在哪裏?
    我的腰就那麼不自然地僵著,沒給女孩回應。後來,又過來幾個女生,和我們擠坐在一起,問我是不是從北電那兒來?有沒有和誰誰誰一起過來什麼?其中有一女生點著我褲邊的拉鏈說:“這是什麼機關啊?”我把腿挪開,說,不是什麼機關,就是一拉鏈。女生說:“這麼長的拉鏈,裏頭能裝東西不?”
    嘿嘿。我應付地笑笑。
    女生說:“裝的什麼啊,能讓我們瞧瞧嗎?”
    我說,不能。
    女生說:“什麼好東西,還不讓看?”
    我清楚她們那套,便說,你會不知道裏頭裝什麼?
    女生做出一臉天真,說:“不知道,真不知道,不過看看就知道——”
    我說,甭看,就是一大腿,你早知道。
    女生在我腿上狠狠拍了一下:“切,大腿有什麼不能看?”
    那一下,賊痛,我差點沒叫起來。
    我看了看她露在短裙外的大腿,幾乎能看到臀線,鄙夷地說,你的能看,我的就是不能看,再說,就是一毛腿,有什麼好看的。
    那女生還真來勁了,嗲聲嗲氣地說:“就是要看,就是要看……”說著,真來劃拉我拉鏈了。我趕緊捂住。我討厭這種沒皮沒臉的女生,誰認識她啊?憑什麼動手?身邊幾個女的,看我們一來一去地鬥嘴,隻是笑,沒一個出來聲討她維護我,連金黃短發的小姐姐也置我而不顧,可在此之前她看起來頗有溫良氣質,像個正經女孩。
    這時候,我恍惚聽見有人對動手扯我拉鏈的女生說:“勁兒上來了是吧?”當時,K房裏太鬧,她到底說的是“藥勁兒上來了”,還是說“勁兒上來了”?我沒聽真切。
    也就是那會兒,先前領我進來的光頭男生走向我,對我說:“楓哥在隔壁屋……”
    我說,啊。
    他說:“你要不要過去?”
    我說,可以嗎?
    光頭有點凶地說:“你到底去不去啊?”
    我有被他嚇到,使勁點了點頭。
    光頭衝我勾了下食指,於是我就跟著走了。
    我跟著光頭繞過走廊,來到另一個K房,那裏小些,沒什麼人,我進去的時候,有一男一女在裏頭,見有人來,那男的從茶幾上拿了件什麼東西揣兜裏,女的則對楓哥說:“一會兒我們好好喝一杯。”楓哥微笑著衝他們點點頭。
    這一男一女都眼熟,但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總歸是歌手、演藝人士之類,電視上混過臉熟。
    楓哥對光頭說:“這會兒你們誰也別進來。”
    光頭關上門走後,楓哥對我張開臂膀:“小Tony,你好啊,多久沒見啦?”
    楓哥擁抱了我,在我背上一下一下地拍。我感受著他熱乎乎的體溫。
    我和楓哥沒什麼交情,隻是在他病倒的時候為他提供了一張床,給他送過一回粥,還不是我自己熬的,他這麼熱情地對我,視如兄弟,我不禁感動,眼眶都有些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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