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藍焰火﹒下部 69、最好的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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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69、最好的季節
做出違逆辜大哥意願的決定後,我心裏當然很忐忑,不知道辜大哥要這東西要得有多急,會不會追著我要?現在,交不出東西,唯一的辦法就是躲他。
但躲得了嗎?我毫無把握。
令我意外的是,辜大哥居然沒主動跟我要。也許他想明白,這東西壓根沒多大用處,當時也就是意氣用事,捏住人的短處就如捏住狐狸尾巴捏住蛇的七寸,心裏就有譜。也許,這就是大人大量,你小孩屁股一撅就知道拉什麼屎,你要不願意拿出來,我絕不逼你。沒準辜大哥還特檢討,叫你一個二十啷當的小男孩操家什去幹那麼黑的事,到底放不上台麵,萬一走漏風聲,叫人說起來就不是“調唆”這麼斯文的詞兒了,千夫指哦。能掖著就別得瑟了。
再說,你小鈞也是個騷包性格,真要事成,早就蹦著跳著來顯擺了,沒上門來邀功,還躲,不是明擺著事兒沒成嘛。
辜大哥有沒有覺得太高看我?我不知道。這孩子到底幹這事還不行,忒嫩,這種想法多半有。反正,拭目以待,以觀後效,聽其自然吧。
而我的後效就是沒動靜。樹欲靜而風更靜。
幾天過去,我覺得應該沒事了,於是,就顛巴顛巴再次出現在辜大哥的視線裏。
大約一星期以後,那天,我到大哥公司去,剛走到樓廳,見辜大哥和五子正要外出,於是興高采烈什麼事兒也沒有似的叫了聲“大哥”。我跟他們打聽,司機小李在不在公司?想叫小李陪我去辦一下駕照驗證。五子跨前一步給小李打電話,替我張羅這事去了,在避開五子的情況下,辜大哥問我:“這幾天老不見你人啊?那天,去了怎麼樣?”辜大哥平時見我老打哈哈,拍臉摸腦袋,這天可有點嚴肅。
“挺好。”我輕描淡寫地說。
大哥說:“什麼叫挺好?!我是問你那事兒辦得怎麼樣?”
“他回去了沒有?”我故意文不對題旁打碎敲,“缺的那部分鏡頭補上了嗎?”
“沒!”聽得出,哥還很惱陳。
哥伸手跟我要東西。動作小而鬼祟,就是兩指頭跟我彈了彈。
我知道再裝就是真傻逼了,於是,急中生智說,手機拍攝功能失靈了。照相錄影都啟動不了。倒黴不?
我看見辜大哥一愣,將信將疑,兩眼瞅著我半天沒挪窩。
我是不是該換手機了?正好五子回來,我對他說,你說我換什麼牌子的好?別跟我說還買蘋果,蘋果我用膩了,換個國產機用用怎麼樣?
五子整一個丈二和尚,不明白我們怎麼在大廳裏就說起手機來。
辜大哥看我似正經非正經的,什麼都明白了,礙於五子在一邊,不好說什麼,單是說了句“這孩子——”便徑自往外去。
“小李在樓上,你趕緊找他去吧,我都跟他交待好了。大哥的電話你要勤著打,這幾天他心氣不順,別招罵!”五子匆忙說完,追大哥去了。他以為大哥是因為我幾天沒主動電他,惱我呢。
看著兩人匆匆出門的身影,我兀自一笑。
辜大哥似乎很快把這事忘了。
兩天後一個飯局上,辜大哥照例摸我後腦勺,拽我耳朵,熱絡得跟往常一樣。酒過三巡,五子哥走到我身邊,一聲不吭,把一隻新款手機放在我跟前。黑色鎏金,我一眼就知道是那天大哥給我,我沒要的那隻。
幹嗎?我問五子。給我啊?
“你手機不是不行了嘛。”辜大哥一直在跟人高談闊論,冷不丁回過臉插了這麼一句,讓我意識到,大哥還是很精的,眼觀六路,心氣還特壓得住,平時打哈哈,那是大智若愚,是做派,是格局,是“江湖上再大的是也是小事”,老婆被人拐跑也是屁大的事兒。
謝謝大哥。說完,我趕緊把新手機揣兜裏,沒讓人在桌麵上把手機當話題。心虛。
那隻黑色鎏金手機後來我一直用了好幾年。
陳明星的事我有必要再多說幾句,然後這事就算了了,這輩子都不再提——
大約兩年後,那時我已經在上海工作,有次北京一家大公司做年度唱碟大賞,我特地坐了飛機過去湊熱鬧。頒獎晚會上,突然看見了陳。他是當晚的獲獎藝人之一。
那次頒獎晚會,布置得像沙龍,嘉賓都圍坐在一圈圈沙發裏,不是平時那種排排坐特別正襟的樣子,整個氣氛蠻輕鬆的。陳上台領獎的那會兒,聽到名字,我一激靈,完全是自己嚇自己,其實和我有什麼關係?他得的什麼獎我當時也沒聽明白,現在就更記不住了。
他上台那會兒,我溜了他一眼,發現他改了發型,整個造型都太顯年輕了,和已然憔悴的麵容不太相稱,有點裝嫩的樣子。我不知道他這兩年怎麼會這麼憔悴,臉色也不好。男人呐,年齡跨上一道坎,就掩飾不住歲月的痕跡,臉部肌肉都泡了,頭發也稀疏到不能蓬鬆,再要扮青春就顯得特別可憐。
他在台上裝正經時,不能做任何聯想,想到在酒店裏和他獨處的情景,我簡直不敢抬頭。我一度壞壞地想,這會兒VTR要是出人意料突然插播那30秒,絕對舉座炸窩震撼人心,說不定有幾個會心髒病發作當場被抬出去……哈哈,這當然是奇幻的假設。不可能發生。
他領完獎,坐在離我比較遠的地方,看上去蠻興奮的。我則開心全無,有點蔫。
頒獎典禮後有一個自助酒會。我有想過不參加,怕撞到他,因為酒會更鬆散,撞到的幾率很大。但是同去的幾個哥們執意不讓我走,說難得到北京,還不借東道主買單酒錢一起熱鬧熱鬧?我想,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即便和陳撞到也未必認得出來。加上那天我穿得比較正式,已經不是當年的範兒。
我和一群人喝著聊著,突然就和陳的眼睛撞到一起。鬼耶。雖然有點距離,但我依舊好慌張,想轉頭避開他的視線,但發現他的眼神很平靜,於是,便做出微笑的樣子,禮貌地衝他著點了點頭。
他朝我很矜持很套路很娘地擺了擺手,像對待任何一個認識或不認識或恍惚有點認識的人,然後走到另一堆賓客中去了。
之後,我注意到他不時朝我這兒看,眼神越來越疑惑,似乎想起了什麼?我開始冒汗。
通過攢動的人頭,我發現他回頭頻率越來越多,視線一次次撞到,又飛速閃開。他會走過來找我說話嗎?他是否已經認出了我?還是總善於在人堆裏發現高顏值男孩,然後目不轉睛,用眼神傳遞著某種信息?
我不知道……身邊的朋友很瘋,他們不斷攪擾著我的視線,也一次次阻斷陳的視線。
後來,我看見陳端著餐盤朝我這兒走來,人比較密,他走得不太順暢,一再側過身讓開一個個情緒興奮裝逼裝俏的人。見這一狀況,我當即放下酒杯往外去。在門廊那裏,我停住,回頭看見陳在我剛才站立的那個位置轉著圈子找人,以致我的朋友都有點莫名,用奇怪的眼光打量他。
我閃在一株碩大的植物後麵,那樣,陳比較發現不了我。我有點笑話自己。躲什麼呢?有什麼好躲的,滿世界都是人,人和人誰知道有多少幕後故事虎狼交易。我完全可以跟他搭訕,問他是否還認得我?如果他不回避,承認認得我,那就很好玩啦,可以進一步問他,兩年前的那次是不是很爽?如果他追究我是誰?那次怎麼會進到他房間,我會繼續給他一個雲裏霧裏的回答,讓他猜一輩子,疑惑一輩子。我還可以用一句他肯定願意聽的話,來轉移話題……
太流氓了。我做不來這麼流氓。說不了這麼流氓的話。假想一下而已。
可為什麼不這麼做呢?比較好玩欸。
我離開酒會後還在為這問題一路糾結。後來,我哈哈大笑起來。很自嘲的樣子。我不明白自己幹嗎要自嘲,太莫名了。
大約是從那年五月開始——也就是五子給我換了新手機後,北京的那點事兒逐漸進入了尾聲。
我必須把幾個和我相關的人略作交待,之後,正式告訴你們我迫不得已離開北京,或者說是被逐出北京的真正原因。
好,現在我就一個人一個人地來交待,先說第一個人,那就是這個故事裏較早出現的“淚心男孩”。
我一直覺得春末夏初是北京城一年中最好的季節,那會兒,整個北京樹葉濃濃的,風也不大,沙塵季已經過去,天空是藍的,有南方的純淨透明。但是,這樣的日子不多。或者說,當這樣的好季節來臨,也就意味著和煦晴朗的日子快到頭了。
我在外麵胡混了一陣,又回到北師大上課。從心裏講,我還是想把書念完,因為本質上我還是個肯念書的孩子。想念完北師大中文專業,就得先把一次次考試應付好,成績至少得過線,不能掛科,而那時候離當年的期末考已經不遠了。
有段時間,我們的課多半在校園的綠蔭下上,不僅是因為天氣好,在教室裏多憋悶啊,怎麼籠得住我們年輕雀躍的心?更主要的是,課程的內容多半是討論,需要分組完成一些課題時,同學們更樂意糾集在一起,到草地上,一邊享受陽光,一邊完成作業。
那天,我們在草地上圍成圈,開始是議論老師布置的課題,也許是太乏味,就有點扯遠。有人提議,說我們是不是該抓住春天的尾巴,舉班搞一次遠足?一說到玩,熱情就有點高。我自然是沒意見,徒步,騎車,自駕都可以,隻要不讓我開火車開飛機就行,於是,就沒怎麼加入,聽任他們七七八八吵出最後的公決。
視線偶爾開小差,看到草地外怔怔站著一個人,樣子有點熟,但太遠了,我看不真切。
那人老站著,不離開,就覺得和自己有點關係。帶著疑惑,我起身朝他走去,沒走出幾步,就意識到他是跟我借了錢就久無聯絡的“淚心男孩”。
當我認出“淚心男孩”時,我站住了。他怎麼會找到北師大校園裏來,而不是首先電我?他有我的手機,按理說應該先電我,或者發條短信什麼。當我繼續走近他時,我腦子擁塞著這一疑問。
“嗬嗬,”他老遠就說。“沒想到是我吧?”
我看到他似乎胖了,氣色比從前好。
是比較意外哦。我說。你去哪裏了?還好嗎這陣?
沒想到見麵竟是這樣平樸,不見波瀾。仔細想,有什麼好激動的?突然就不再聯絡,說明一潭驚水早就回歸平靜了,曾經的漣漪,是自己生生地攪騰出來,就像無緣無故往鏡麵般的湖水裏扔塊石子兒,驚了魚,濺到自己。
“還那麼帥。”他說。我們相視而笑,連握手都沒有。
沿草地我和“淚心男孩”緩緩走著圓,柳絮拂麵,蠻舒適的。如果不是兩個男生,人們準會以為是一對情侶,在寧靜的校園裏互訴衷腸。“淚心男孩”對我說,他已經從物資學院畢業了,而且在北京找到了工作。物流這行,眼下走俏,找工作並不算太難。“淚心男孩”進的還是家國際大公司,收入不錯。他說,“這下算是在北京紮下了。”這是他的目標,也是他們全體家鄉人的期待。他打算過幾年把老家的父母接北京來同住,結束祖祖輩輩的農耕生活。如果可能,把哥嫂一家也遷來,在北京找個活什麼。“做什麼都比在農村強。”他好像一點不計較上學時家裏隻給200塊就把他打發了,特別善良。
也許這就是一個農村孩子的全部心願,父母勒緊褲帶熬著苦著供他讀到大學畢業,無非盼著這個終極目的。現在,夙願終於實現了,皆大歡喜的事兒,難怪他胖了,也精神了。用一句俗詞,就是“神清氣爽”,仿佛活著活著就活出了個新世界。
“往後要好好過了。”這是“淚心男孩”的原話,也是我看到的潛台詞。
以前就沒好好過?是在難為自己?我不太明白。反正,一個人願意整理生活,重新開始,好事。
祝賀你。我說。
除了祝賀,我不知道還該說什麼。早先,兩人挺能聊的,話題信手拈來,無所顧忌,能從北京公交車的起點一路說到終點,下了車還能杵在寒風裏說半宿。多會兒就無從談起了?
“淚心男孩”站下腳,從我肩膀上拂去一片柳樹葉,說:“幾個月沒見你,像個大男孩了。又長個兒了?”
我說,哪有。
“有胡子了。”
早就有啊。
冷場。
遲疑片刻,“淚心男孩”終於說:“我處對象了。”好像不該跟我說這個,但終究忍不住。“就是你們說的拍拖,那種關係的。”
我笑了,說,不用解釋,“處對象”不就是那種以結婚為目的的戀人關係嘛,真以為我什麼都不懂?到北京我也快一年了。
“哦,”他說。他說他女朋友挺好,南京人,長得不漂亮,不過還行,其實,老婆沒必要長得太好看……說著說著,他突然就打住了。也許自己覺得挺沒意思的。他來,顯然不是為了告訴我女朋友的事,這我能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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