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給點陽光就燦爛
    一早，丁丁哥從前台打電話上來，問我們起來了沒有？我說，還沒，丁丁哥你上來吧。小飛一個勁對我搖頭，還忙不迭開窗。事後，小飛說我：“床上髒得，能讓丁丁哥上來？你這人怎麼那麼沒心眼。”我說，人家不是沒上來嘛？再說，丁丁哥才不管你這些呢。小飛說：“狗屁！”
    我趕緊讓小飛起來，匆匆洗漱完畢，下了樓。
    丁丁哥沒說我熊貓眼，反而說：“睡得不錯——”那時候，我身體恢複力極強，隻要讓我深睡幾小時，一臉燦爛陽光。
    說好這天為丁丁哥工作，我去拍攝現場把要穿的幾套服裝看了看，哇塞，全是華麗而且複雜啊，其中有一套藏人服，不是貴族就是頭人穿的，鑲金嵌玉，金光閃爍，光配件就有幾十種，提在手裏足有二三十斤重。我恍然，原來這就是“藝術服飾”啊？可我這隻會穿牛仔褲的都市男生適合穿嗎？
    K最早過來為我打理頭發，剪得比預期的還短，看著鏡子頓時有點不習慣，但所有人都說非常好，幹淨利落，把我五官的優點全凸現出來。小飛也說：“不錯，煥然一新。”這樣，我就比較自信了。
    完了倆女生來替我上妝，四隻纖纖玉手在我臉上好一陣忙乎。其實她們僅僅是做最基礎的部分，也就是打打底色什麼，細致的活則由丁丁哥親自操刀。K看著丁丁捧著我的臉，說：“小Tony啊，你多幸運，第一次就有丁丁給畫。你丁丁哥什麼人啊，一線女星的禦用化妝師啊，大師級的，花錢都請不到。”
    丁丁說：“其實他也不用多畫，就是加強臉部色彩，可以和服飾比較協調，因為服裝色彩比較濃烈。”
    借此機會，我再次跟丁丁哥提出要把皮膚“曬”黑，丁丁說：“沒問題，我親自給你做。”
    我說，說好了，不好賴哦。
    丁丁笑了，拍拍我的臉。
    我得寸進尺說，說過不收費的。
    丁丁微笑著說：“那今天工錢我也不給了。”
    我說，工錢照給，不過我可以拿出來請大家吃飯。
    兩個女化妝師立刻響應，一個勁說讚成，還合計著去哪裏消費。丁丁問她們“這樣的帥哥做你男朋友怎麼樣？”女化妝師咯咯笑著說：“不敢要。”丁丁轉臉問問小飛：“Tony是不是特別有意思，特別好玩？”
    小飛說：“受不了他！”
    丁丁說：“哦？”
    “二！”小飛爽脆地說：“有時候說出來的話就跟我小侄子一個水平。”
    最後定妝前，丁丁哥要我把上衣脫了，主要是怕一會兒脫衣服時把妝給糊了。我剛脫下上衣，女化妝師就發出一聲“噢——”。丁丁看了她們一眼：“幹嗎，小姑娘？大驚小怪。”女孩說：“好有型的肌肉。好棒耶。”我聽了有點興奮。丁丁哥拿自己的毛衣蓋在我肩膀上。
    聞說那套藏人的貴族服裝要露半邊胸脯，我便要求丁丁哥在正式拍攝前給我點時間，我說，我要練一練，好久沒練了。
    我關起門開始做俯臥撐，做仰臥“內卷”，小飛在一邊說怪話：“看到倆小姐姐，看你嗨的……用得著那麼費勁嗎？討好型人格……丁丁哥欣賞苗條的，有胸肌、有六塊腹肌的一般都沒戲……”
    我不理他，做我自己的，既然來了，我就要對丁丁哥負責，對拍攝負責，做到最好。
    小飛幹脆沒完了，進一步懟我，“你還用得著練嗎？昨晚還沒撐夠？前幾天在安貞酒店撐了多少下啊，有一百嗎？”
    我惱了，說，你人來瘋是吧？
    小飛說：“你才人來瘋呢。”小飛能飛快地接人話，中間連間隙都不帶，這本事我望塵莫及，這輩子是學不會了。
    我說，好了好了，別碎嘴了，看看是不是比剛才大一些？
    我見效快，撐了幾組，頓時胸脯紅紅的，發泡似的鼓起來。自己也挺滿意。小飛見我不跟他囉嗦，便不再存心跟我慪。他手試著在我胸上摸了摸，可巧丁丁推門進來。
    丁丁哥當然不在意這些。他問我，好了嗎？可不可以開始？
    我沒想到第一套服飾穿上去效果就這麼好。本來大紅大金挺鄉氣的一套衣服，讓我一穿竟然穿出了時尚的味道。那麼燦爛，我都不認識自己了。丁丁哥說：“要的就是這感覺，要是找個長相鄉土一點的就不是這意思了。”他還誇K的這個頭剪得好，“拿準了。傳統服飾不做現代演繹誰欣賞啊。”
    攝影師老沙當然很專業，機子按得“啪啪”響，一點都不讓我對著鏡頭有局促感。老沙還一個勁叮嚀：“小夥子，你什麼表情都不要做，眼神穩定就行，我要的東西你本身全有，不需要刻意去”做”。”
    換裝的時候，我說，要是把身體曬黑了，會不會更好啊？
    丁丁哥說：“你這孩子，想要一樣東西，分分秒牽掛著。改天滿足你就是啦，那麼小一件事，別老惦記著了。”轉而，對小飛說，“知道Tony上身好看在哪兒嗎？胸線高，雖然有胸肌，但小小的，特別緊湊，位置又高，你們舞蹈演員要練就該練成這樣的，千萬別練成健美運動員那樣一大塊一大塊，特別寸。”
    小飛莫名其妙地一笑。他正幫丁丁一起給我穿衣，整配件，這方麵他專業，丁丁自然是專業中的專業，其實，所有人都專業，就我一個外行，可所有人都圍著我這個外行轉，那種感覺非常好。
    拍攝進展順利，沒到下午四點就收工了。現在都是數碼技術，也不需要等樣片出來，在電腦裏該選定的選定，該刪的刪，當場就能搞定。精修、調色當然攝影師另一項艱巨而複雜的工作了，據說要一個團隊連續來操作。
    這次拍照，其中有一張被製成丁丁公司的宣傳廣告。我後來到上海工作，在丁丁工作室裏看到了這張照片，好大一幅，占了半麵牆。我穿著那件複雜的藏人服，裸半胸，坐姿。那時已經過去幾年，廣告上的我看上去好年輕，甚至有點稚嫩青澀，用現在的話說，就是挺“鮮”的。丁丁哥特別滿意自己的那個設計，還滿意我的表現。
    晚上，照例是丁丁哥請客，犒勞所有的工作夥伴，一桌子人，也包括兩個負責化妝的小姐姐。
    我想到要聯絡凡凡，中途出來，電話一下子就通了。我問凡凡怎麼樣，還好嗎？
    凡凡馬虎地回答：“還行。”
    我聽這口氣不怎麼好，便說，還行就是還有一點不行？
    凡凡說：“沒有啦。你現在在哪？”
    我說，在上海，先前說好有一單活兒，幫朋友做的。
    凡凡說：“哦……那你在上海玩得開心一點。”
    我一聽這話，眼淚刷地就出來了，強忍住，又問，老肥……他怎麼樣了？為了不讓凡凡聽出我的情緒，我故意把聲音放很低。
    凡凡默了半天，說：“等你回北京再說吧。”
    我說，凡凡，你說啊，我都擔心死了，聽你的口氣好像有事。老肥這下是一定要報複的，一定放不過你們，我猜著了。
    凡凡說：“沒事，真的沒事。他還能把我們怎麼樣。你在那邊好好玩吧。”
    我知道自己的禍闖很大，但不知道怎樣來彌補，怎樣收拾殘局。後來，凡凡說：“要沒什麼事兒，我就掛嘍。”
    我怔怔地說，好。不知什麼原因，這陣子我的淚點特低。
    回到餐桌，小飛說：“丁丁哥讓我們一定幫他走一次秀。”
    丁丁也說：“怎麼樣Tony，沒問題吧？”我嘴上說沒問題。心裏則想，看起來，這幾天是回不了北京了，可凡凡那裏要緊嗎？
    我說，我沒經驗。
    丁丁哥說：“男孩嘛，就是走一走，輕鬆自然就行，不像女模有那麼多技術標準。”
    老沙插話說：“沒問題的小Tony，聽老哥的，還是那句話，什麼都別”做”，把你最本質的東西表現出來，準棒。”老沙說他頂煩男模在台上作態，倒胃口，恨不得上去踹他們屁股。大家都笑起來，我沒怎麼笑。
    丁丁哥細心，摸了下我腦袋問：“不開心啊？和誰通電話呢剛才？女朋友？”我說，沒。小飛很快看我一眼，我料定他準以為我剛才是和夏夏聯絡呢，於是沒好氣地懟他，別神經啊。
    丁丁哥見我們又要鬥嘴，便說：“Tony去不去”曬”啊？”我說，晚上？丁丁說：“對啊，晚上好啊，比較有時間。”我說，去吧。丁丁哥說：“那就不能吃太飽了。”
    臨散席，我客套地對K和老沙說，謝謝兩位哥哥今天幫我，過兩天，一定請過來看我和小飛的秀哦。
    老沙說：“我肯定去，答應丁丁要給你們拍照。”
    K調侃老沙：“最近你好像很少有這樣的創作熱情。”
    老沙說：“有嗎？”
    那次老沙給我拍的幾張昭，後來在網上流傳了出去，被我們公司特聘的業務總監Steven作為資料收藏了。當時，我並不知情，同樣是幾年後才在Steven的個人電腦上看到——那是一段不愉快經曆的開始……當時，我的感覺就是網絡好厲害，把時間的順序全打亂了，把空間的概念也改變了。
    我已經兩次提到Steven，有關他的故事我以後一定單獨說。請你們關注這個人，關注我的《輕易不要與愛為鄰》——此乃題外話。
    去丁丁哥店裏的一路，丁丁哥一直在開導小飛，有意無意地。
    丁丁哥說：“小飛，我覺得你是個挺重感情的人。”
    小飛說：“是嗎？我一直當自己是個自負的人，以自我為中心，不把別人放眼裏。”
    丁丁問：“有朋友了嗎？”
    小飛狡猾地說：“朋友多了。”
    丁丁一笑，說：“你們搞舞蹈的，比較有浪漫氣質，好幻想。沒錯，幹這行沒有想象力不行，但最終還是要回到現實生活中來，有些事要想得實際一點，過日子要有點煙火氣。否則，你會很痛苦，因為，幻想和現實的差距實在太大了。”
    我不知道丁丁哥哥這番話裏是不是有他個人的生活經驗？他選擇了這條路，經曆了婚姻的波折，他痛苦嗎，是不是感悟多多？他在小飛身上看到了什麼？他又預言了什麼？
    我一直沒說話。小飛開始還貧，後來就不作聲了，大哥哥的人生箴言終究還是觸動了他。
    我這幾節寫得瑣碎了些，目的是讓大家看得輕鬆，因為，後麵的故事也許會更撼動你的神經。適當調節一下敘事風格還是很有必要的。
    做“偽曬”的屋子像個外星人實驗室，光線幽藍幽藍的，全從壁縫裏流出來，製造出一種魔幻感覺。屋子裏有一個玻璃衝淋房，比通常家用的要寬大許多，因為衝淋和塗油過程全要在一個空間裏完成，需要有能容納兩到三個人的地兒。靠牆有兩架紫外線普照儀，外觀像一個太空艙，這設備那幾年中國還沒有，靠日本或歐洲進口，因而價格特別昂貴，是丁丁哥這個店的主要投資。普照儀的上部像個蓋子，能打開，打開後裏頭是一個舒適的臥床，人就躺那上麵接受光源的直接照射，或仰臥，或俯臥。光從蓋子周圍射出來，能照及人體的各個部位，360度無死角。根據需要的光濃度，蓋子的開闔度可以調節，開度小的時候，看似一隻活蚌，或者說像一口棺材。
    小飛在最後時刻終於下決心保留自己的潔白，可之前他還一直在激烈鬥爭要不要改變膚色。我一個勁地鼓動他。丁丁哥說：“Tony你別動員他了，他還要演出，一下子變得不合群，弄不好要被學院處分。”對於我這個堅定分子，丁丁哥在最後一刻竟然也猶豫了。
    畢竟要讓一個人做改變，而沒什麼改變能比改變膚色更直觀、更明顯的了，
    他要打退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