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藍焰火﹒上部  13、窮學生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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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窮學生
    我和“淚心男孩”的事,現在想起來真是有點怪,也許真的是太無聊了——正如他所說,生活負荷太重,有我這麼個養眼的哥們調劑調劑,壓抑的情緒多少能獲得些緩衝。而我,初來乍到,兩眼一抹黑,什麼人都感到生分,情感處於嚴重枯水期,有這麼個對北京熟絡的人處著,哪怕是嘮嘮嗑,給我說些北京的趣聞軼事也是好的。要換了後來,我能沒事深更半夜跑去坐北京的破公交,滿大街亂晃悠灌滿鼻子土嗎?許多事以後想起來都不可思議,但在當時是合理的。要說那裏頭沒有一點感情成份吧,也未必,人嘛,處久了都有感情,那就要看是什麼情了。許多人往往分不清那份感情是什麼,也可以說,置身於其間往往看不清,等你跳出來,什麼都清楚了。
    其間有件事我一直沒說,那是因為我覺得這事不好說,隨便說容易產生誤解,但在這裏我覺得還是有必要提一提,否則怎麼還原生活本來之麵貌呢?
    簡單說吧,是這麼回事:我和“淚心男孩”認識以後,他曾經開口跟我借四千塊錢,理由是他開始跟教授做項目了,特別需要一台自己的筆記本電腦,否則這事沒法弄。學校雖然有機房,但那是限時的,到時間就斷電攆人。再說,做項目,有大量數據,多半涉及到學科機密,怎麼能在公共機器上做?我覺得這是個理由,一個進入實習期的大學生,沒台“筆記本”確實不行。當時,我問他多少錢能買一台可以應付工作的“筆記本”。他說,肯定不會買品牌機啦,但配置也不能太差,太差應付不了工作,這麼算下來大約也就四千左右吧。並說,很快他就畢業了,畢業後一工作,有了收入,就有能力還錢。就憑這一說,我完全有理由把這事理解為“借”,而不是“要”。
    我當場沒立馬給“淚心男孩”回答,光是說聲,哦。
    我的處境大家也都了解,要說錢,身邊是有一些,就是換健身卡剩下的那小兩萬,七七八八地花著,也剩下不多了。還有彤姐給我的那張卡。要說沒錢,我身無分文,哪筆錢都不是我自己的。姐給我的銀行卡,我一直沒動用,裏頭到底有多少我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了接濟一個窮學生,我真的打算動用它?我可以解除自己的發的“毒誓”,放棄“不花這錢”的承諾嗎?
    我很猶豫。
    其中,我絲毫沒有不信任“淚心男孩”的念頭,我想,人之間,沒有必要抱有太多的戒心。
    錢的事說過以後,很長時間“淚心男孩”沒再提起,畢竟是跟人借錢,誰會死纏爛打?可是,越不提這事,我越覺得“淚心男孩”真的是有難處。他跟我提是出於迫不得已,他不再跟我提是出於人格的尊嚴。我想,他不提,我也不提,就太猥瑣了,至少是不體恤人。一個曉得尊嚴的人是可以信賴的。
    話又得說回那晚——那晚,“淚心男孩”把我帶到黑黢黢的胡同裏,試圖跟我玩出格的遊戲,我沒有慌張。像我這樣的,慌張已經離我很遠,但在胡同裏幹些什麼,也太野了吧。我很不適應。
    當時“淚心男孩”兩眼放光,他為自己的發現而興奮,似乎又有點不敢相信。。
    我趕緊說,你手幹淨嗎……那會兒,我還想用最溫和的辦法阻止他。
    我掰開他兩隻手,一麵拚命將身子弓起來,低檔他。
    他順著我欠下身子,在我耳邊說:“小鈞,這是我們兩個人的事,別弄得我求你似的。那就沒勁了……”
    我不記得當時我們倆處在怎樣一種狀態,我想那會兒我一定是努力回避著,特別擰的樣子,沒準還弓成一隻蝦,否則我這麼高,他怎麼可能用身體頂住我肩膀?現在能記起來的就是他在我肱頭肌那兒尋找摩擦的快感。我是通過肩部感知到他迫切的心情。
    那一刻,我說了句完全不合時宜的話,肯定不是急中生智,不是一下子急出來,因為我自信對付得了他,沒必要使這種轉移目標的小花招,可是不知什麼觸動了我,偏在那時候莫名其妙地想到要說那句話,我說,你買“筆記本”的錢有了嗎?
    “淚心男孩”愣住了,他鬆開我,腦子緩不過神來似的看著我……
    無論是當時還是事後,他肯定都以為我在搞“金蟬脫殼”。他默了片刻,終於說:“哪有啊。”
    我說,我給你帶來了。
    他將信將疑地問:“真的?”
    我說,誰騙你。
    他說:“怎麼不早說?”
    我說,忘了。其實,我真忘了。出門那會兒還叮囑自己見到他第一件事就要把錢給他。要不是為了給他錢,我憑什麼要來見他?
    我從屁股兜掏出兩千,又從貼胸口袋掏出兩千,他驚訝不已:“傻啊,這麼多錢你就這麼擱著,不怕給扒了?多少?”我說,不是說四千嗎?夠嗎?
    “不夠的話,我自己還有點。”他看著我手裏的錢,說:“那我真拿了?”
    之後,這一晚變得怪怪的,我們誰都不再說錢的事兒,但心裏想的肯定都和四千塊有關。他在想我憑什麼給他錢?我在想他跟我要的如果不是四千,而是四萬,我給嗎?他一定沒想出結果來,我也沒有……至於他把我拽進胡同的事已經顯得不重要了。
    後來,直到他把我送上車,我們也沒再說什麼。
    倒是第二天在網上,他主動跟我說起,錢他一定要還給我的,可能時間會久一點,但一定會還。我也照直說,這錢不是我的,是我表嫂的。他說:“那我就更得抓緊了。”
    他還說:“我真有點為你擔心。”
    我說,擔心什麼?
    他說:“你憑什麼相信我?你可有點缺心眼。”
    我說,你不是急著用嗎?再說,我也不是見人就給錢的,我不傻。
    他說:“是不是愛上我了?”話裏分明有戲謔的成分。
    我說,和這沒關係。
    他說:“可怎麼說我還是覺得你有點傻。”
    我說,好吧,傻就傻一回吧?
    後來,我們又開始胡聊,分明是回避說錢。
    這錢雖說隻是四千塊,但對我來說是個問題。想好了不動用健身卡換的那錢,用了,就是挪用,就是食言。說實話,不及時把四千塊補上我心裏不會安寧。可怎麼補,我完全沒轍。
    再一次見麵大約已經過了有兩星期,那天,我們特別無聊,沒地方去,他說:“要不我帶你去澡堂吧,去過北京的大澡堂子嗎?”我說,沒有,但聽說過,說是北京一大特色,悠久的傳統文化。他說:“那我帶你去啊——那裏有一個大池子,大家在一起泡澡,特別熱鬧。”我說,有意思嗎?他狡黠地說:“那要怎麼看了,要是好這一口,就挺有意思。”
    他繪聲繪色地跟我說了半天北京澡堂子的事,我說,被你說得好有詩意。聽我這麼說,他一頭霧水地說:“詩意?有嗎?”大概他從來沒覺得這裏頭會有什麼詩意,要有也是首打油詩,特民俗的那種。
    他說:“要不跟我帶你去見識見識?讓我也好好看看你。去嗎?”
    我說,不。我搖著頭。
    他說:“真不去?那可是北京特色、傳統文化啊!”
    真不去。
    “心裏不癢癢?”
    我說,一點都不啊。
    他默了,歎了口氣說:“知道你不會去——”
    我說,為什麼知道我不會去?
    他詭譎地笑著,捏了下我鼻子,不對我明說。
    我說,知道我不會去,還對我說這麼多。
    他說:“弟啊,不說,這一晚上咱還有什麼樂子,不寂寞死嗎?實話告訴你,其實啊,那地方咱也沒去過。我來北京都好幾年了,見天在學校,要不就是貓在宿舍,頂多就是踩著車去做家教。什麼京城的大澡堂子,都是聽同學瞎掰的。說你傻,你還不承認,你就沒看出來,我壓根不知道大澡堂子的門朝南還是朝北開……”
    這話,我信。
    我覺得“淚心男孩”說完這些心情挺沉重的,這會兒,他的神情可有點符合“淚心男孩”這個名字了。
    為打破沉默,我說,新電腦用上了嗎?
    他說:“用了。哦,我都忘了跟你說這事兒。”
    我說,還行嗎?
    他說:“還行。”繼而,又對我說,“當然好嘍,第一次擁有價值幾千塊的東西,而且還是私有的,能不覺得好?”
    我讚同地點點頭。
    轉眼就大冬天了。北京到處都是光禿禿的樹枝丫,已經看不到一點綠。
    天空灰蒙蒙的。
    一年快過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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