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藍焰火﹒上部  9、一記耳光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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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一記耳光
    從那件事以後,我的心很亂。這一切難道和我有什麼關係嗎?也許從這個人身上,我看到了一種真實的生存狀態。這種“看到”是一種透視,就像從X光監視器裏看到匪夷所思的圖像一樣,入骨三分,令人不寒而栗。繼而,我又想,有什麼理由要把凡凡他們逐出我們公寓區?即便他們走了,還不是可以像那位黑衣“演員”一樣,想什麼時候來,尾隨著不用按門禁就進來;想什麼時候走,一閃身就走了。來無影去無蹤。
    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我上網想找找這個“演員”姓甚名誰?簽的那家公司?拍過什麼戲?有沒有其他緋聞?我無從打入關鍵詞,想到他和小偉哥哥走得近,沒準通過小偉的信息能找到他的蹤跡。當我輸入小偉的名字時,沒想到出現的竟然是小偉哥哥的驚天緋聞——網傳:“×偉×”多次深夜進入海澱區某高層公寓與一女性幽會,並於次日淩晨離開,疑似以潛規則換取演藝事業的突破……驚爆“×偉×”酒後夜店放浪形骸,幾乎脫成“阿波羅”……包養風吹進男星地帶,寶馬車泄露×偉×隱藏私秘……
    我驚呆了。心情一塌糊塗。我不知道網上所傳可不可以相信,值不值得把它看作是一件事兒?
    因為心情亂才答應班上的女生下課後跟她們一起去宵夜。以前我總是婉拒。宵夜的地方就在學校附近,等我坐下來才發現隻有我一個男生。
    女生聚在一起也是很豪放的,她們要了冷菜和水餃,要了啤酒和白酒。接著,她們就輪番碰杯,先挨個兒和我碰,然後再挨個兒自己碰,然後用勺子舀盤子裏的菜,塞到嘴裏。
    她們說我像女生一樣靦腆,給人的印象就是不抽煙不喝酒;說我是特別適合做情人的那種——我不知道這話是褒是貶,是不是暗指我特別不實惠,不是那種“經濟適用男”,過日子是不能指望我這種男人的。但她們分明不放過我,這一晚,所有的議題和焦點都集中在我身上,這是她們期待已久的,終於如願以償陰謀得逞了,她們為此要開心一陣子。拿我開心。
    她們要我如實回答,喜歡她們中間那一款:胖的,瘦的,微胖的,微黑的……其實就是想知道我對誰“最有感覺”,和誰“匹配度最高”。我非不說,說與不說反正這一晚要被她們折騰。
    她們說,知道嗎?北京百分之三十的已婚男人都在替別人撫養孩子。問我信不信?我搖頭,使勁搖頭,這太可怕了。但我心裏是相信的,看這一桌子豪放妖女,我有什麼理由不相信?我甚至相信,今晚我要是打算和誰上床,沒什麼人會扭捏推辭。我要是提議我們一起上床,沒準也能一並呼應。她們高聲吟誦著“千金難買良宵,夜長獨自逍遙,緣分勾勒命運,何須魂斷藍橋”,那是我們寫作課老師課堂上的即興詩作。
    之後某一天,我終於從一個數據上發現,這百分之三十是怎麼來的——北京城有百分之三十的女生考不上大學。哇噻,莫非這百分之三十的女生後來多半演化成讓老公給別人撫養孩子的女人?進而,我想到,不是考不上大學才上我們這種補習班似的的破課程嗎?哦靠!別是我們這個班集結了這一族!這其中有多少是IQ七十以下,又有多少是劣跡斑斑的女生啊?!
    那晚,我醉了,盡管我酒量不錯,但也抵不住每人勸我一小口啊!
    我醉後說,我草!你們那麼多人調戲我?!不醉我絕說不出這話,醉話往往是原形畢露。我的粗魯令所有女生刮目相看。她們嗨了,覺得我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是值得樂半天的梗。
    我回去很晚,酒氣熏天,彤姐自然不高興,但沒表現出來。真正表現出強烈不滿的是,她終於發現我翹課偷著在炸雞店打工。
    我不知道這事彤姐是怎麼知道的,我想應該是小偉哥哥說的。除此之外,我沒遇到過熟人。小偉的原意肯定不是告發,但結果等同於告發。
    那天我正在炸雞店刷地,接到彤姐的電話,問我在哪兒?彤姐聲音平靜,我一點都沒料到會發生什麼。我說,上課呢。彤姐說:“你長本事了小鈞,你抬頭看玻璃窗外麵!”我頓時慌了。透過偌大的玻璃,我看見姐就在炸雞店對麵的馬路上。我扔下刷把就朝彤姐跑去,但她理都不理我,踩油門“撲哧”就走了。
    我慌得什麼似的,在店裏直打轉,後來想想,我也沒幹什麼壞事呀,打工的事還是可以解釋清楚的,我的本意不是挺好的嘛。下班前,我買了兩份炸雞,想用軟纏硬磨的勁兒,好好跟彤姐說說,叫幾聲好聽的,相信姐一定能原諒我。
    我回到公寓,彤姐已經在家了。我讓幹媽替我找個大盤子,把雞裝上,然後走到彤姐背後,抱住她,滑頭地說,姐,今天晚飯我帶好吃的來了,嚐嚐我們店的炸雞,好香。我毫不回避,一回家就切入正題。
    其實,那會兒我聞到公寓裏也開始泛濫炸雞味,一陣陣犯惡心。
    彤姐走到餐桌前,看都沒看桌上的炸雞,說:“小鈞,你過來——”我老老實實在餐桌前坐下,聽彤姐發話。
    彤姐臉色煞白地說:“……我早發現給你信用卡裏的錢一動沒動,我就在琢磨,你怎麼一點開銷也沒有。要不是有人告訴我你在炸雞店打工,我還完全蒙在鼓裏。你什麼意思,小鈞?今天你把話跟姐撂明白嘍,是不是你哥你姐虧待你了,你存心跟我們慪氣,打定主意不跟我們掰扯,不花我們一分錢啊?”到這會兒,我才在真正領教北京話的厲害,字字嘎嘣脆,成串不帶歇,就跟機關槍裏射出來的子彈,總有幾顆打中你要害。
    我沒想到彤姐把這事看得這麼嚴重,完全擰了,一時結巴,眼淚都快急出來。不是這樣的姐!我聲辯。彤姐厲害地吼道:“不是這樣是哪樣?!你說呀!”
    我說,我就是覺得自己沒出息,拿健身卡換錢的事做得太欠考慮,怕哥和姐誤會我,所以……想試試。我都20了,試試能不能自己掙錢自己花。
    我的話一點毛病都沒有,可是非但沒有取得彤姐諒解,反而使她更加憤怒:“我誤會你了嗎?我要你掙錢養自己了嗎?20歲怎麼啦?你還在讀書你就是個孩子,你既然讀書就一門心思把書讀好,別想什麼歪門邪道。”
    我說,姐,我也是挺好麵子的,我知道和姐沒想一處去,我認錯了,你別再說我了。
    彤姐嚷道:“你要麵子?還要什麼麵子?你傷了姐的心知道嗎?你要打工,跟姐說,姐給你找一份體體麵麵像像樣樣課餘可以做的事。你找那樣的小工,幹刷地的活兒,知道姐看著是什麼滋味嗎?姐覺得自己太混蛋了,做著那麼大的生意,竟然讓自己的弟弟去做小工!姐還是人嗎?”
    我說,姐,我知道了。
    “別說知道了,明天就去辭工。”姐斬釘截鐵地說。聽姐這麼說,開始我還猶豫,可一想姐在火頭上,萬萬不可違逆,趕忙說,別發火了,我去辭了還不行嗎?
    我裝作沒事的樣子,說,姐,沒事了,你也別生我的氣了,吃飯吧,我餓了。我心裏是想趕緊把眼前的事對付過去。沒想到姐會采取那麼激烈的態度對待我,她把雞連同盤子一起重重地砸進身邊的垃圾桶,高聲嚷:“小鈞你有沒有個正形啊?!我太傷心了,在你身上沒少花心思,怎麼一點收效都沒有呢?!”
    臥槽!我頭頂像著了火一樣。我爆發了。
    我不是可惜那些雞,它讓我一陣陣犯惡心,砸垃圾桶裏我一點都不在乎。我在乎的是我怎麼總是不對?我怎麼事事處處讓人誤解?我沒有一點掌握自己命運的權利,沒有一點點自己的空間自己的尊嚴,我想幹什麼總是受到那麼多幹涉那麼多牽製那麼多的阻礙,想學做個好孩子也惹出這麼多的麻煩!我是不是特別令人討厭、特別不讓人待見啊?雖然所有人表麵上都疼我愛我嗬護我,可心裏實際上就是討厭我看衰我。我知道一個人一旦被人看壞,怎麼做都是壞。那我就完了,我活著還有什麼勁!!
    其實,剛才我就憋一肚子火,我努力壓著,壓得像個氣球,像座火山。這會兒一下子就爆了,我那聲“臥槽!”聲音出奇地大,驚天動地,完全失控了。
    彤姐第一次聽我罵髒話,她頓了一秒鍾,大驚失色地問:“Tony你學會罵人了?你什麼時候學會髒話了?來這裏學的?”
    她衝我舉起手,猶豫著……
    那瞬間,我也愣了,我不清楚自己幹的事有多操蛋,可我明白彤姐想幹嘛,她被我激怒了。我不相信這事真會發生,我這麼大的人,站她跟前整整高出她一頭,身強體壯,她能用教訓小孩的方式對待我?太羞辱我了。再說,她不是我長輩,隻是我姐,還不是親姐,是我表哥的老婆……
    但這事終究發生了。彤姐高舉起手,很沒節奏很不利索地扇了我一記耳光,那是自打我出生以來唯一遭受的一記耳光,我瘋了,再次仰天大喊:“臥槽——”
    我發瘋一樣,兩手亂掃,把桌上的飯菜掃得稀裏嘩啦,幹媽上來使勁抱住我兩條胳膊:“弟弟弟弟,不可以這樣不可以這樣的……你姐這麼愛惜你寶貝你,是你太傷你姐姐的心了。你靜靜,靜下來……”
    幹媽的話說痛了姐的心,彤姐終於忍不住,開始嚎啕:“我不該讓你到北京來,我太後悔了,我管不住你,管不了你……給你哥打電話,給你哥打電話,馬上把你送回新加坡去……我太高估自己了,我不但管不了你,還會害了你……”
    在幹媽的裹挾中,我不能再發狂,怕她那身老骨頭被我震得散架。
    我漸漸靜下來,淌著眼淚,一字一頓哽咽著說,我哪兒也不去,姐,我就死在這裏了。我已經死過一次了,不怕了。北京要不容我,姐,你和哥要不收留我,我就死在北京街頭!
    我從沒流過這麼多眼淚,像壞了的水龍。
    彤姐撲過來,一下子抱緊我的腦袋,放聲大哭。
    我幹呃了幾下,終於吐起來,衝著垃圾桶沒完沒了地吐,直到把膽汁都吐出來。幹媽嚇壞了,使勁拍著我的背,好讓我舒服一點,一邊用上海話說:“作孽,真正作孽……噶好的小囝,哪能弄到這副氽頭勢?”
    我真是個惡作劇的難弄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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