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
    “我看到硝煙和戰爭，漫山遍野的火光。飛機轟隆隆從頭頂劃過，鎮子被燒毀，到處是殘垣斷壁，黑色的霧氣在升騰。”
    男人聲音頓了頓，繼續說道。
    “一個六七歲的女孩拉住了我的手，我當時在那站立了很久，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的到來。她臉上髒兮兮的，一雙眼睛卻明亮的仿佛能將人吞噬，她在問”為什麼？”我無法回答她，因為連我也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那樣。”
    “我們隻是聽從命令而已，上麵說這片區域窩藏了反動武裝分子，可是我們到那的時候從房子裏出來的全是女人跟孩子。他們用婦孺做擋箭牌，發動了攻擊，我們別無選擇……”
    診療室裏，一個男人捂著臉，淚水流淌過臉頰，順著指縫掉落在地上。
    “說出來會讓你好受一些，有時候治療本身並不是讓人遺忘或者諒解，而是坦然麵對，不再深陷於自責的泥沼。”一個穿白大褂的女性站了起來，打開燈，拉開遮光簾，讓陽光完完全全透了進來。
    男人用手擋著臉龐，眯著眼，適應著這突如其來的光線刺激。
    這位女性身高約莫一米七五，一頭黑色的長發，神情冷靜肅穆。
    “季深，你在這治療已經有一年多了吧。”她問道。
    “這個月剛好兩年，羅雨醫生。”
    羅雨是他的心理醫生，這兩年來一直給他做心理治療工作。她清楚的記得，這個被送過來的退伍軍人當時是怎樣慘烈的狀況。
    他瞞著所有人，以為做的天衣無縫，退伍後轉到了國安部，如同一個機器一樣幹著活，直到被上司發現工作上出了問題才產生懷疑，被強製送進這裏來治療。
    “那幾樣藥有讓你好轉嗎？”羅雨拿起記事本，重新在對麵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服用那些藥讓我感到頭暈目眩，沒法集中精力做事，我還得工作。”季深眼神有逃避的意味，沒有正視對方，低垂著頭，模樣顯得沮喪。
    “它們會讓你好起來。”診療師強調道。
    “我並沒有感覺到有好起來的跡象。我隻是帶著班長的意誌存活著，他用自己的生命給我換來活下去的機會，他讓我好好活著，長命百歲……”他又開始哽咽起來，用一隻手摩擦著臉龐，試圖緩解焦慮。
    他的班長叫陳侖，是個大塊頭，為人親切熱情，說起話來嗓門大，紀律管理上不是太嚴格，但教學方麵的確是個好老師，並且在生活各方麵都有多加照看他。
    他們當時在執行最後一場清剿任務，快到戰爭尾聲了。那些反動派武裝分子已經被他們逼向了絕境。那本應該是一次穩妥的行動，但是沒料到那些人會用婦孺作為擋箭牌，那是他們妻子和孩子，就這樣被推出去擋槍林彈雨。
    他站在那看著一雙雙渴望活著的眼睛猶豫了，現場有不少人沒能下得去手，他們生在文明國家，文化裏尊重婦女兒童。
    就這麼幾秒的時間，在那些婦孺後麵躲著的人發動了反擊。
    一個躲在妻子背後，纏著頭巾賊頭鼠目的男人瞄準了他。
    陳侖把他推開了，他看著這個一直沒心沒肺，剛才還怕行軍路上枯燥還給他們講笑話的班長倒在了他麵前。
    黑色的塵土被身體重重倒地的衝擊力濺到了臉上，血順著身體淌到了泥土裏。
    他反應過來，開槍殺了那個擋在丈夫麵前的女人，接著那個人又想拉過小孩做下一個擋箭牌，他沒給那個人機會。那人身體一僵，腦袋上出現了一個血窟窿。
    解決完後他立馬蹲下身將陳侖移到土丘後麵，戰爭已經打響了。
    他握著陳侖的手，想起一路的關照和鼓勵。他那時候剛遭遇家庭變故，離家參軍，這裏一個人也不認識。
    陳侖幫他融入了軍隊，帶著他一路成長。陳侖說“你特別像我年輕那會，沉默寡言，但是眼神透著野心和不羈，身體裏有一股孤勇前行的勁兒。”，“你會出頭的，會幹的比我出色。”
    陳侖躺在他懷裏，看了一眼不斷流血的胸膛。
    “班長，你再堅持一下，我把你送去後方。”他告訴自己要冷靜，不能慌，可是手控製不住的抖動，周圍都是火光和硝煙。他要選擇一條好的撤退路線，把班長送到後方救治。
    陳侖阻止了他的動作，握著他的手，如同往日一般，當個兄長安慰著他，“我當兵那麼多年知道自己什麼狀況，沒用了。”
    他咳了幾口血沫出來，吩咐道“聽著，季深，回去告訴我老婆，私房錢藏在床底的地板磚下麵，床頭往下……咳咳，第三塊磚。那個是我準備買私人飛機玩的，可惜存了那麼多年還是不到一半。”
    陳侖失血過多，已經快不行了，“還有，好好活著，我拿命給你換來的，一定要長命百歲，壽終就寢，不然我就白犧牲了。還有，開心點，別整天……”
    時間有幾秒的空白，她看著季深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了。藥隻能治身體上的不適，卻並不能緩解心靈上的傷痛。
    這個男人如一團燒完的灰燼，你能看到的隻有一片悲傷和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