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過年的，吃團圓飯實在不該是這麼一個氣氛。
    陸清秋自打從顏秋手裏接過一串鑰匙後就一直沒說話，飯菜都上桌了她連看都不看一眼，因為是長輩，她不動筷，沒人敢動，顏秋不算。
    其實顏秋自個也沒想到陸清秋會是這麼一個反應，這麼多年過去了，逝者已矣，生者當如斯，他拍下這座莊園送給陸清秋不為其他，隻是這座莊園原本就是陸清秋的，而陸清秋又是陸一南的媽，出於這層關係，顏秋才會把莊園送給她。
    也不全是討好，或多或少也是為了表達之前掘墓的歉意。
    如今好好的年夜飯剛開始就成這樣，顏秋這臉老臉同樣有點掛不住，沉默片刻，顏秋咳了一聲，開始在陸一南身上找話茬。
    “我從進門就看你這嘴不對勁，被貓抓了？”顏秋隔著飯桌和熱菜熱湯的水霧氤氳看向陸一南，“打狂犬疫苗了沒啊？”
    陸一南嘴角明顯僵了一下。
    顏默低頭不出聲，燈光照不著他故意藏在陰影之下的笑臉，管朔和顧北相視一笑，笑得忒不尋常。
    這時，陸清秋忽然放下鑰匙，一副早就看穿一切的神情，說：“這世上能豁了我兒子嘴的，除了你孫子沒人敢，畜生也絕無可能”
    顏秋聽了這話，表情空白了一瞬，緊接著又茫然了片刻，他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最後竟然繃著一張臉瞪起顏默，罵道：“混小子，你打一南了？”
    眾人：“……”
    瞧瞧他們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純情物種？
    像這種需要用渾身的力氣才能大體維持自己一本正經的模樣，顏默真的不想再嚐試第二次。
    “爺爺，阿南嘴角的口子是他自己磕的，跟我沒關係”
    陸一南：很好，某人信口胡說的本事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了。
    “是我自己磕的”陸一南一咬牙，隻能把顏默的謊言坐實了，不然這事沒完沒了，“過幾天就好了”
    顏秋聽了，果真沒有再追問下去，此時陸清秋已然從回憶中掙紮出來，無人再提鑰匙和陸一南的嘴角。開席前，顏秋作為本桌最具權威性的長輩，將舉杯對這一年進行簡單的總結，再對來年提出要求和期待，這是民間年夜飯的風俗特點，也是中國家庭雷打不動的規矩。
    顏秋講完，陸清秋又補了兩句，這場年夜飯開場白最後在眾人共同舉杯歡慶下終於拉開了主題的帷幕。幾個小輩吃了幾口菜後明顯有點要飄的趨勢，紛紛端起酒杯要敬顏秋，陸一南最壞，別人最起碼是實打實的酒敬酒，他卻以果粒橙代酒，一輪下來，偏偏沒一個人敢怪他。
    顏秋菜沒吃兩口，倒被幾個小輩敬了一肚子的酒，不過顏家子孫的酒量都是從小開始鍛煉，區區半斤白酒對他來說不算什麼，顏默便也沒有要為他擋酒的意思。他心裏頭高興，誰來敬酒都是一飲而盡。
    酒過三巡，喝得最少的陸清秋反而比顏秋先醉了，她放下筷子，打了一個飽嗝，眯著眼睛看向電視，說：“現在的春節聯歡晚會一年不如一年，來來來，我給大家放個好看的”
    說話間，她已經拿起手機，滑了片刻，找到一個視頻投到電視上。
    陸一南在聽到陸清秋說春節聯歡晚會時已經隱隱感覺不妙，果不其然的，這股不妙最終還是沒能逃過墨菲定律。
    下一秒，穿著大紅褲衩站在楊樹底下尿尿的小孩就這麼猝不及防地躍入眾人眼簾，視頻中，小孩消瘦的臉蛋因為常年營養不良而顯得有些蒼白，蠟黃的皮膚包裹著幾乎可以用瘦骨嶙峋來形容的筋骨。當小孩提上褲子，抬起頭，眾人不約而同地側首看向幾乎要鑽進桌子底下的陸一南。
    這時，小陸一南似乎是發現了什麼新奇東西，蹲在地上朝鏡頭揮手——
    ”媽媽！快看，是黑柿棗，好多的黑柿棗！”
    說時遲，那時快，正在拍視頻的陸清秋尚未來得及阻攔，小陸一南已經捏起地上黑不溜秋的東西扔進嘴裏，隻見他嘴唇翕動幾下，一張小臉猝然皺成一團。
    接著，鏡頭開始亂晃，視頻裏傳出陸清秋接連不斷的笑聲。
    ”黑什麼柿棗！那他媽是羊屎蛋！”
    當最後一句話在包間響起，陸一南整個腦袋已經成功鑽進桌子底下了，隻可惜，這並不能阻擋那些肆無忌憚的笑聲傳進他的耳朵裏。
    這段該死的黑曆史伴隨了他整整十二年，每當他快要遺忘掉時，陸清秋總會幫他拾起來回憶一遍。他就這樣被陸清秋整整嘲笑了十二年，現在好了，這段曆史可能要跟著他一輩子。估計等他死了的那一天，這視頻還會再次重見天日。
    陸一南簡直生無可戀了。
    顏默把他從桌子底下拉出來，圈進懷裏哄了了好一會兒，所有人都在笑，隻有顏默覺得心如針紮，他太心疼孩童時期的陸一南，太心疼，那是一種感同身受的疼。
    這個視頻，顏默無論如何不想再看第二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