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卡洛琳的那一年，卡洛琳十三歲，我十一歲。
    見到卡洛琳的那一天，我剛被養父養母趕出家，後來在龍王河的橋上撞到了卡洛琳，卡洛琳手裏的咖啡潑了我一身，燙得我皮膚發紅。
    那是我第一次見卡洛琳，也是我第一次知道，這世間居然還有這麼美麗的女生，像一朵野玫瑰，妖嬈而嫵媚，明媚而嬌豔。
    那一瞬間，我忽然真實體驗到書本裏的心動。
    “你沒事吧？”
    這是卡洛琳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而作為當事人之一，我當然是說有事了，開玩笑，如果說沒事，卡洛琳一定會就此離開。
    “有事，我的裙子被你弄髒了，你的咖啡燙到了我，很疼”
    卡洛琳笑了，她說：“好吧，那我賠你一條新裙子”
    於是，我就跟她走了。
    很久以後，卡洛琳依然會拿這件事笑話我，說我是個無腦的花癡，萬一她是壞人，把我拐賣了該怎麼辦，對此，我的回答始終如一：能被你這樣的美人拐走，三生有幸。
    卡洛琳漂亮，有錢，盡管她才十三歲，但她的智商與能力卻是十個同齡人加起來都無法比擬的，她是真正的最強大腦。
    與卡洛琳熟識的第六個月零九天，我終於知道她一個紐約人，為什麼會呆在海州市這麼長時間，還是沒有監護人的陪同下，獨自一人在海州市生活。除了接送我上下學，晚上帶我去吃好吃的，就沒有見她辦過一點私事，直到這一天，卡洛琳帶著一身的傷來找我，因為失血過多暈倒在我的懷裏。
    因為害怕，我沒有送卡洛琳去醫院，而是找了一家賓館親自動手為她包紮，那時候到底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做什麼事之前根本沒想過後果，事後我也認真的反省了許久。
    卡洛琳命大，沒有死在賓館，在我敷衍式的照料下，她竟然好了。
    “我是反恐組織後選人員，這次來海州市是要完成組織交給我的任務，殺掉一名叫顏秋的男人”卡洛琳說，“小念，我的任務失敗了，我打不過那個男人”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卡洛琳露出痛苦的表情，卻不是最後一次。
    三天後，有人接走了卡洛琳。
    卡洛琳離開的時候，我在上學，她甚至沒有向我告別就直接離開了海州市，此後的一年時間裏，她都沒有重新出現在我的眼前，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她出現在我的世界裏，像一陣風，一場雨，來得瀟灑，走得從容。
    一年後，卡洛琳回來了。
    她的再次出現，就像天神一樣把我從養父養母手中拯救出來，自那之後，我徹底脫離了養父養母的掌控。
    卡洛琳給了我一個家，一座像給公主居住的城堡，每一天的生活都是在一個早安吻開始，晚安吻結束，卡洛琳對我的好，是我對這個世界最後的眷戀，我把我和卡洛琳在一起的點點滴滴都列進了幸福名單裏。
    那一年，海州市下第一場雪的時候，卡洛琳送了我一隻血玉手鐲，我喜歡得不得了，正準備戴上時，她卻對我說：“那是我從某個格格墓裏倒出來的明器”
    這是卡洛琳第二次送我東西，送了一隻陪葬品。
    初雪融盡，卡洛琳走了，她又去執行任務了，我不想讓她離開，卻又做不到自私地留下她，她是風，是自由的。
    隻是我沒想到，她這一走，就是六年。
    我不記得等卡洛琳的那幾年是怎麼過來的，我像一隻機械化僵屍，每天呈三點一線地往返於學校、機場和家裏。
    五年後，我沒有等到卡洛琳，卻等來了養父養母和一個叫莫斯的男人，那一年，我十八歲。
    卡洛琳重回海州市，並找到我的那一天，我剛坐完月子，見到她的那一刻，我幾乎就想扔下孩子和她遠走高飛，可是我不能，我做不到。
    在她回到海州市的前幾個月，我還沒有生下顧北的某一天，反恐組織的人找到了我，他們勸我離開卡洛琳，並告訴我卡洛琳之所以五年沒消息是因為她在上一次任務中擅自離隊，在尋找一張貼身照片的路途中被恐怖分子襲擊，致使她昏迷了整整四年。
    他們有一句話說得很好：非白即黑的世界如果多了一些溫暖的色彩，那就說明離脫離軌道不遠了。
    他們的意思很明確，卡洛琳不應該有感情，我不該出現在卡洛琳眼前。那一刻我就在想，如果我不同意離開卡洛琳，他們應該會殺了我的吧。我不是貪生怕死之輩，亦不是優柔寡斷之人，我知道我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於是很快的，我做出了選擇。
    “卡洛琳，你走吧，我已經嫁人了，我的孩子剛滿一個月，你要看看嗎？”
    時隔多年，我又在卡洛琳的臉上看到了難以言喻的痛苦，同時，我也發現自己要比想象中的更加鐵石心腸。
    卡洛琳：“小念，我帶你和孩子一起走，我們一起離開海州市”
    她說一起離開海州市，說真的，這個誘惑力十足的提議差點兒就讓我動搖，我是拚盡奶水倒流的力氣才麵不改色地對她說：
    “跟你走？然後呢？你要以什麼身份養我，又以什麼身份養我和別人的孩子，卡洛琳，你的驕傲被狗吃了嗎？”
    說完，我又在心裏添了一句：被我吃了。
    我的確有做演員的潛質，我的卡洛琳沒有看出來我是在裝腔作勢，更沒有看到我的掌心被我的指甲掐出血水來，她信以為真，眼裏的失望讓我幾欲落淚。
    這還沒完，我一直知道卡洛琳是一個敢愛敢恨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但我沒想到她會變臉變得那麼快。
    她冷冷地看著我，眸光似是一把淬了毒的利刃，這突如其來的冷漠態度直接把我震驚住了，而她則對我難以遮掩的神情極為厭惡，這一瞬間，我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不多久，卡洛琳冷笑著說：“顧念，你男人知道你是個女同嗎？”
    得，原來是憋了個大招。
    印象裏，卡洛琳還沒有對我惡語相向過，她是個不拘泥小節的女騎士，幾乎是把為數不多的溫柔和耐心都用在我的身上，如果不是這一次，我想我這輩子都見不到她的另一麵。
    這樣也挺好的，我和卡洛琳，我們像情侶一樣親吻過，像親人一樣生活過，現在又像敵人一樣針鋒相對，挺好，最起碼對我來說沒有遺憾了。
    “知道與否，與你何幹，大家半斤對八兩，誰也別拿這事挖苦誰”我說。
    她聽了我的話，仍舊是那副討債般的表情，嘴角的笑意卻在不經意間加深了許多，她又說：“與我何幹？怎麼會跟我沒關係？是誰說以後要人工授精生兩個孩子，一個隨她姓，一個隨我姓，是誰啊？這話我記憶猶新，仿若昨日，可是某人如今卻背棄承諾嫁作他人婦，給別人生孩子了，你說，我委屈不委屈？”
    她這一番話說得極快，我卻聽得清清楚楚，一字一句都如刀尖戳在心上。
    我瞠目結舌，無言以對。
    “怎麼？說不出話了？顧念，你敢承認那人就是你嗎？”
    卡洛琳怕是要瘋，字裏行間的逼迫讓人喘不上氣，我愣愣地看著她，兩隻胳膊無力地垂在身側。
    我心知是我把人逼急了，不然她不會這樣對我的，她有多麼愛我，我心裏明白，所以她說這些話我並不生氣，就是心裏難過。
    “是我”說出這兩個字時，我覺得我鬆了一口氣，“那是曾經的我，卡洛琳，你也知道我說這些話的時候才十多歲，那時候我太小了，說話不能作數”
    可憐我話還沒說完，就被卡洛琳截了話音。
    “憑什麼不作數？說出的話潑出去的水，我管你多大說的，說了就是說了，說到就要做到”卡洛琳的眼圈紅紅的，仿佛下一秒就會落淚，“顧念，跟我回去”
    她這一句”顧念，跟我回去”的殺傷力如同二斤辣椒麵撒進眼裏。
    話未出口，兩行淚水先奪眶而出。
    卡洛琳明顯愣怔了一下，她朝我走近幾步，抬手想要抱我。
    “別碰我！”我慌忙倒退幾步，一口銀牙快被咬碎，“你別過來，你走吧！卡洛琳你走吧！我不想再跟你過那樣提心吊膽的日子，我受夠你的不辭而別，受夠你一走就是多年沒有音信，受夠了每天的三點一線，卡洛琳，你一個人灑脫就好，別再讓我等你了”
    說到這裏，我再也沒力氣支撐著自己的身體，癱坐在地上痛哭起來。
    卡洛琳終於走了。
    她離開海州市許多次，唯獨這一次是被我趕走的。
    如果你要問我，我的感受如何，我隻能說有喜有悲，喜的是我終於不再是卡洛琳的軟肋，悲的是我再也見不到我的女騎士了。
    又一個五年後，我懷了第二胎。
    如果說顧北是在我被莫斯強占身體才懷上的，那這個孩子就是我故意找莫斯借的種。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
    別的女人生二胎都是很快就生出來了，基本就是剛躺上產床沒多久就回觀察室了，可我倒黴得很，我生二胎跟生頭胎沒什麼區別，頭胎側切二胎仍舊側切，疼得老娘頭皮發麻，兩腿打顫。兩名助產士輪番壓我的肚子，孩子沒出來，進產房前喝的兩瓶紅牛倒先被壓出來了。
    孩子生出來後，”哇哇”的啼哭聲響徹整間產房，這孩子的哭聲比他哥哥的還要嘹亮，挺好的，會哭的孩子有奶吃。
    助產士抱著孩子稱體重，另外一名助產士在幫我縫側切的傷口，兩分鍾後，我開始咳嗽，渾身開始發冷，這一瞬間，我知道我要不好了。
    我的身體因為極速變冷而顫栗不止，劇烈的咳嗽令我無法說話，助產士的驚呼聲與孩子的哭聲縈繞在耳邊，一會近一會遠，及至產床旁又多了幾個穿著白大褂的，那些驚慌失措的呼叫聲才終於淹沒了孩子的啼哭聲。
    人之將死，並不會害怕，隻會覺得平靜，前所未有的平靜。
    透過站在床邊的白衣天使，我看到了卡洛琳，是十三歲的卡洛琳，那朵曾經屬於我的野玫瑰。
    如今想想，我這一生，還欠卡洛琳兩句話。
    一句對不起，一句我愛你。
    原諒我的自作主張吧，卡洛琳。
    你看，我沒有背棄承諾，我給你生了一個孩子，你一定要找到他並帶他離開海州市，我這輩子是沒法再陪著你了，就讓我們的孩子陪著你吧。
    卡洛琳，我的卡洛琳，我多想再看你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