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好奇，你為什麼突然想了解陸一南的過去？”
    顏默麵無表情地看著坐在自己對麵的女人，看著那女人以風卷殘雲之勢橫掃了半張桌子的食物，最後在女人擦拭完嘴角後，語氣平靜道：“阿南太敏感了，我懷疑他過去受到過心理傷害”
    女人挑了挑眉，問：“你為什麼不直接問他？”
    “他會不開心”
    “嘖……”女人皺起眉，“看不出來，你還挺在乎我兒子”
    顏默：“可是我發現，我越在乎他，他就越敏感”
    “很正常，他是在患得患失，因為沒人像你一樣對他這麼好過”陸清秋頓了頓，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剛做的指甲，“你可能會對我這句話產生疑問，覺得我作為他的母親，應該會比你對他更好，但事實是，他童年的一半陰影都是我造成的，另一半嘛，就要歸咎於他的初中老師了”
    顏默瞳孔微縮，沉聲道：“你們對他做了什麼”
    “我可以把陸一南的過去都告訴你，但我可不能白說”陸清秋笑了起來，眼裏的精光一覽無遺，“我要你家老爺子五年前在海州市拍賣行拍到的那隻手鐲……不用想了，就是那隻一千五百多萬的血玉手鐲”
    顏默一愣，目光落在女人的手腕上，問：“你想把死人的東西戴在身上？”
    陸清秋：“……你當我傻嗎？”
    “好，我可以給你”顏默話鋒一轉，痛快地答應，“隻要你把陸一南所經曆的一切都告訴我，我明天就把鐲子送給你”
    陸清秋沒忍住，吹了一聲口哨，“我兒子可真值錢”
    顏默：“……”
    “先從哪兒說起呢，從我見到那個孩子第一眼開始吧，那是我花錢進醫院的第一天，我找到他的時候，他在和看守太平間的保安大爺看電視，當時的他瘦得不像話，眼神渙散很難集中注意力，像隻小狗一樣趴在桌子上，耷拉著眼皮看老版笑傲江湖”陸清秋垂下眼，眼底掠過一抹難以言喻的光，“我用了一年的時間把他帶回家，讓他成為我合法的兒子，後來，為了改掉他經常掉眼淚的毛病和多動症，我每天都會用鞭子抽他，直到多動症被我抽好了，直到我拿著鞭子站在他麵前的時候，他能對著我笑而不是隻會掉眼淚，又過了一段時間，他會反抗了，開始學會反擊”
    顏默的臉色很凝重，隨意搭在腿上的手被他狠狠掐成拳頭，指節泛白，無一不在透露著內心最真實的情緒。
    “他的內心漸漸變得強大，開始接近我想要的結果，後來，我發現他經常會偷溜回那個醫院，於是我把他打了個半死，關進房間兩天沒給他飯吃”
    聽到這裏，顏默終於忍不住，問：“你不想讓他回那個醫院？為什麼？”
    “因為他蠢！喜歡上一群吃他肉喝他血的畜生！被人賣了還要給人數錢！”陸清秋恨鐵不成鋼地罵著陸一南，仿佛還沒打夠似得捏碎了手邊的高腳杯，可是一想到那些令她氣憤的真正原因，她又控製不住地心疼，“陸一南這個名字是我給他起的，在那之前，醫院裏的人明麵上叫他”兒子”，背地裏叫他什麼你一定猜不到——他們叫他”血庫””
    顏默臉色驟變。
    “他們收養了他，養到四歲便賣掉他的骨髓，做到了真正的名利雙收”陸清秋繼續說，邊說邊眼睛不眨一下地將紮進肉裏的玻璃碎片拔出來，“一南是o型血，懂我的意思吧，他在醫院的那六年，幾乎快被那群人折磨死了”
    “阿南他不知道嗎？”顏默的聲音壓得極低，就像被人扼住了喉嚨。
    陸清秋冷哼一聲，“他要是知道，還會頻繁地回醫院看他那群幹爹幹媽？那腦殘玩意兒缺了不止一根筋，典型的記吃不記打，記好不記壞，稍微哄一下智商就會飆到負數！不然怎麼會給人白白當了六年的血庫！”
    顏默：“然後呢，你一直沒有告訴他”
    “告訴他幹什麼？告訴他，好讓他躲被窩裏哭？”陸清秋越說越氣，捏起顏默那杯尚未碰過的紅酒一幹而盡，“……再後來，他遇到了他的初中老師，那個教他體育的男老師，經常會帶他到龍王河附近跑步”
    龍王河？
    顏默在聽到這三個字的時候，心裏忽然莫名生出一股不詳的預感。
    “212龍王案聽過吧，我記得當時挺轟動的，警方在2。12號那天在龍王河撈出五名綁在一起的男孩”
    顏默眸光一閃，接著她的話說：“殺人凶手是一名剛離職的老師”
    “嗯，就是陸一南的體育老師”陸清秋說，“當初如果不是我及時趕回來，臭小子的墳頭草都有你這麼高了，那老師也真是個畜生，騙我兒子的錢說想開一家咖啡店，還說會一直陪著他，鼓勵他，這他媽的……”
    陸清秋罵得起勁，以此作為發泄情緒的方式，而顏默卻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更不知道該如何壓下內心的憤怒，他突然想到那次和陸一南在西餐廳吃飯的場景，陸一南對他說想開一家”曲徑通幽處”的咖啡店，還有陸一南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那由內向外散發出的悲傷。
    顏默喉嚨動了一下，他忽然有些後悔約陸清秋出來，後悔問這些本該被遺忘掉的東西。
    “哦，對了，我兒子對芒果和無花果過敏，知道吧”陸清秋用筷子點了點盤子裏最後一塊牛肉，表情難以言喻，“相比較芒果和無花果，它更不願意吃的是這個”
    顏默詫異，“牛肉？”
    “嗯，他有一回生病，我沒在家，沒人給他做飯吃，他就從冰箱裏找出一塊生牛肉，那是三斤的牛肉，被他連冰帶肉啃了一半”陸清秋苦笑一聲，不管過去多少年，隻要一想到當初推開家門看到的第一幕，她就隱隱覺得後怕，那個孩子的生命力真的是超出她的想象。
    顏默安靜地聽她講完，麵沉似水地在心裏問了自己一個問題，當初他和陸一南在西餐廳吃飯的時候，陸一南說不想吃牛排，他是怎麼說陸一南來著？
    陸一南，你是有多麼作？
    他是這麼說的吧？
    顏默：“……我該走了”
    陸清秋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抿了抿紅唇，道：“記得把手鐲送給我，還有，你那個未婚妻很礙眼，讓她趕緊滾蛋”
    顏默不自覺地挑了挑眉梢。
    “我沒在你家裝監控，不用拿那種眼神看我”陸清秋瞥了他一眼，重新將目光落在高腳杯上，“你既然選擇了一南，就該給他安全感，那個女人留在海州市就是個定時炸彈，一個女人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什麼樣的手段都能使得出來”
    就比如她，為了一個手鐲，可以出賣自己兒子的信息。
    接著，她又說：“你家老爺子隻要沒死在外頭，終歸會回到海州市，他遲早會知道自己的孫子在和仇人的兒子談戀愛”
    顏默實在不想聽到”仇人的兒子”這五個字，當即臉色一沉，道：“他不是誰的兒子，隻是我的阿南”
    “什麼叫隻是你的阿南？”陸清秋同樣不喜歡聽他說的那句話，“沒有我，你哪來的阿南？”
    顏默懶得和她摳字眼，冷聲道：“我和阿南的事，我會和爺爺說清楚”
    陸清秋學他的表情和語氣，繃著臉回他：“最好是這樣”
    她絕對不會再讓外人傷害到陸一南。
    ……
    課上到一半，陸一南被人叫出了教室，而叫他的人居然是他那個隻有過一麵之緣的便宜哥哥，顧北。
    簡直了，這人如果不出現，陸一南幾乎就要忘記自己還有個哥哥。
    “你……”陸一南看著眼前這個與自己甚是相像的人，嘴巴張成了o型。
    反觀顧北，淡定得很。
    下一秒，陸一南聽到他說：“弟弟，好久不見啊”
    弟弟？
    陸一南覺得這個稱呼非常值得鑽研一番。
    “喲，哥哥，什麼風把您吹來了？”陸一南很快就反應過來，咧著嘴笑，“這是專門來找我的？”
    “不然呢？”
    “我這上著課呢，要不你等我一會？”
    顧北麵色一黯，等一會兒？他大老遠過來，可不是來等人下課的。
    “我有事情要和你說”
    陸一南微微一愣，他從顧北的眼睛裏捕捉到一絲焦急，也從顧北的語氣裏聽出了幾分不耐煩。
    有趣，他有預感，顧北要說的事情一定是關於他的身世。
    最終，陸一南帶著顧北離開學校，進了一家距離學校門口最近的茶飲店。
    “美女，我要一杯檸檬紅茶”陸一南朝收銀小姐姐眨了眨眼，而後轉頭看向仍在計較價格的顧北，“哥，您不會摳門到連請弟弟喝一杯飲料都不願意吧”
    顧北笑了兩聲，從錢包裏抽出一張紅色毛爺爺遞給收銀員，道：“我和他一樣”
    兩人找了個比較隱蔽的地方坐下，沒過多久，店員把飲料和找得零錢一起送來。
    “說吧，要和我說什麼”陸一南開門見山地問。
    顧北好像還沒想好該怎麼說，他猶豫了一下，目光生硬地從陸一南的臉上轉移到窗外，目之所及，是擺在窗外曬太陽的一盆長生花。
    這花可真漂亮，顧北在心裏說。
    “你不能和顏默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