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忽明忽暗，伴隨著大火逐漸侵蝕，賀珍珠身後燃燒著的索春別館轟然倒塌，黑色餘燼遮天蔽日，如無聲的烏鴉在叢林飄蕩。她無心關懷裏頭是否還有周順琛的屍體，也不疼惜這造價高昂的建築，隻是一瞬不瞬盯著他，因為太緊張心情反而沉靜。
    然而五爺好似早已想到這個局麵，他麵不改色：“珍珠，這行不通。”
    賀珍珠心頭一動，但迅速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行不通”，並非“不行”，他似有什麼隱情難以說明。
    “這有什麼行不通？”她讓自己的語氣盡量輕鬆愜意，“這是我的願望，從小到大你都沒有拒絕過我。”
    五爺淡淡道：“那這次應該要讓你失望了。”
    她瞪著他，女人在感情上的直覺總不會錯，她絕非會錯了意，但十四年來的托付終究變成今日的屈辱。她並未落淚，隻覺心頭一塊大石頭落了地，整個人都鬆弛下來。虛情假意也好，無論好壞這事都算是有了結果，今後他在她心中的比重也將重新衡量了，這何嚐又不是一點好處。
    “好，”她低下頭，“我知道了。”
    陸管家帶的人陸續趕到，迎麵見著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賀珍珠抹了一把臉，走出花園，留留要跟著去，她擺手不許。
    留留無奈轉頭過來，遺憾地向五爺低頭道：“我沒能……”
    五爺簡單兩字：“無礙。”
    “賀小姐是這樣的，”她想解釋事情為什麼會這樣，“有什麼話就說什麼，對您從不隱瞞。”
    陸管家接口道：“從前她可不是這樣的。”他躬身過來扶住五爺，“您現在要回醫院？”
    “回家。”五爺神色看不出異常，“多派幾個人跟著小姐，這樣的事……不能再出現了。”
    “那，戒指？”陸管家掏出一個纏著紅色絲緞的盒子。
    五爺接過去，揣進自己口袋裏，訂婚禮被鬧得這般烏煙瘴氣，新郎也沒了，這份禮物不打算再送出去。
    陸管家會意，向留留道：“你還需讓賀小姐更信任你，下一步五爺打算讓賀小姐接手一部分事情，你不必直說，旁敲側擊，要讓她認識到好處。也可以激發她的求勝心，隨你。”
    “明白。”留留被指到賀珍珠身邊時，曾受過陸管家的訓，讓她在賀小姐身邊仔細著說話，盡量放寬賀小姐的心防，繼而有意識地教授一些“道理”。如今看來，這第一階段的計劃已告失敗。那時孔雀台即將被賣出去，她也沒有什麼生路，隻得遵循，學了一些說辭，一來二去倒也獲了賀小姐的信任。但今天事出實在突然，她沒有攔住。
    “你去吧。”陸管家點頭示意。
    留留走後，陸管家安排了一支保衛人員去跟上賀小姐，又安排餘下去救火。
    “謝崇如何了？”五爺略感煩躁，點起一支煙。
    陸管家道：“跟他手底下的人都關在醫院的暗房，逃不出來。謝崇也算是個狠角色，就那麼點人，能分兩路強攻，很有你當年的風範。”
    五爺不語。
    陸管家繼續道：“他沒說為什麼，不過也能猜到，那遺囑泄露了出去，底下人不願意跟珍珠做事，這般的鬧起來，要一個說法，謝崇利用這股勢力做了個局。說到底是我的不是，隻在醫院做了布置，婚禮上就讓人鑽了空子……”
    五爺打斷道：“你該留在這裏。”
    “珍珠如果連這點事都處理不好，將來難以繼承你的事業。”陸管家理直氣壯道，“現在都壓不住，遑論將來——我想，經曆了這麼多，是時候把一切都告訴她了。”
    五爺聲音略微惱怒：“我說過了，要等她到十八歲。”
    陸管家放低聲音，他跟五爺單獨在一起的時候，完全沒有上下級的觀念：“我有時候不太清楚，你心裏把珍珠當什麼。”
    他安慰五爺，又像是提醒：“你知道，我們這種人，一生沒辦法跟人構建正常的感情；珍珠要接你的班，她也不可以。誰都有控製不了的時候，如果有那麼一天……”
    “不會有那一天。”五爺掐滅了煙，“等她十八歲，我的任務就完成了。”
    陸管家點點頭：“你現在身體不好，這段時間就好好養病，外麵的事交給我，珍珠要養起來了，將來的振興指日可待。不過，我最擔心的是利頓的人，加拿大那邊的消息，這兩天香港潛進來好幾個，如果真查到我們頭上，少不得要讓你出麵了——真是多事之秋。”
    五爺道：“利頓的人我見過一個了。”
    “噢？”陸管家自信情報廣闊，但利頓來了香港幾個人，是什麼人，他至今沒有打聽清楚。
    “盛長奎的兒子，三年前進的利頓。”五爺眯起眼，搜尋記憶中的節點，“三年前進的學員，導師應該是威爾森兄弟倆。”
    “那他擅長的應該是搏擊和暗器，”陸管家也想到這一點，“這樣一來，遠距離作戰就是他的弱點。”
    “若是你布局他的上線，利頓裏麵能派誰？”五爺眼神銳利起來。
    盛炳宣如果不擅長槍法，他的上線該是槍法神準的某位導師，利頓軍校倒是有好幾個這樣的人選，但要論對中國的熟悉……陸管家倒吸一口涼氣：“賀正。”
    “別讓他跟珍珠見麵。”五爺眉關緊扣，“七年了，他也有七年沒有出利頓的任務了。”
    陸管家莞爾一笑，右手撫上左邊胸口：“這一槍，不知道有沒有可能讓他還回來。”
    他眼中射出一絲精光。記憶回到了七年前，上海的舊倉庫，他的手槍已經沒了子彈，心急如焚中隻見那個眉清目秀的少年推開房門，脫下代表利頓軍校的黑色披風，裏麵隻是簡簡單單一件白襯衫，似乎在用行動篤定地判斷倉庫中不會有暗算者。他咬牙看著他。兩相對峙間，少年從腰間抽出一把勃朗寧袖珍手槍，指向他的胸口。
    “找到你了，陸華琅。”少年嘴角一勾，扣動扳機。陸管家睜大眼，無法置信地看著自己的胸口綻出一朵血花。

    作者閑話：

    本來還有二十幾章存稿，又發現要推倒重寫一個更確切的背景，上卷暫時先更新到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