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來的時候天色還早，賀珍珠很久沒有這麼早起過床了，最近都沒有什麼安排，也沒有什麼人來約。她按服務鈴，讓人找電話本子聯係幾個富家小姐和她一起出門吃甜品，留留進來打招呼，說陸管家待會兒要過來。
    陸管家是條忠心耿耿的走狗，十來歲從底層做起，已經在五爺身邊近二十年了，也算是看著賀珍珠長大的。賀珍珠小時候叫他“陸叔叔”，但五爺和陸管家平輩，長大後礙於對自己的身份理解，她也就直呼“陸管家”了。
    他這次來，想必是為了籌備訂婚典禮的事情，他從來對這些事情最拿手，也沒出過紕漏，五爺對他很是放心，從前賀珍珠的生日宴就是他經手的，這次雖陣仗大些，到底陸管家也是更經事的人了，於是也全權托付他。
    賀珍珠在衣櫃裏翻衣服，五爺在香港的房子很多，她去哪一處翻開衣櫃都有為她裁剪好的各類衣物，尺寸大小隨著她的年歲變化，雖然多數她是不穿的。這間小公寓她自中學畢業後也很少來了，現下一打開也還是堆滿了衣服，連內衣都十分齊備。這兩年她身材變化不大，原以為這些做衣服的人可以偷些懶了，但細細一看尺寸雖相差不大，但料子樣式也都是換了時興的。
    她挑了一件團雲花紋的月白色長袖旗袍，每一顆吉祥扣頂上都鑲了細碎的貓眼石，一個老媽子見衣服選好了就拿去熨。她想起了什麼，伸出自己的手好好看了看，五爺曾送她的貓眼石戒指還戴在手上。從前戴在中指，後來她自己換了食指，長大了些戴不下，她還是不肯脫，於是轉戴到左手的小指上，沒再摘下來過，如今年深日久，倒像是長在肉裏了。
    她去洗手間打香皂，把戒指周圍一圈潤滑，小心翼翼想要取下來，戒指紋絲不動。
    她伸直指頭，左手頂著洗手間的牆，右手擰動戒指。這戒指當初打的時候不夠圓，現在取下來就更困難，賀珍珠咬牙拉扯，戒指下壓著的一圈皮膚泛白。洗手再潤滑，這次她使了吃奶的力氣，心想著長痛不如短痛，下狠心奮力一拉，右手卻沒抓穩，取出來的戒指滴溜溜在洗手台滾了兩圈，跌進水槽的孔洞，順著下水管滑落了進去。
    這東西留著也沒什麼用，她安慰自己，這才伸出熱辣辣的手指去衝涼水，半晌才發現有血跡，是取戒指過程中刮傷了。
    賀珍珠讓留留拿了一張止血膠帶來貼上，那兩個老媽子倒是樂得清閑，早飯做好了端去餐桌上，告假說要買下午的菜就出去了，賀珍珠也不管她們，一心想著該怎麼跟陸管家說這件事。畢竟是十來年養的一隻金絲雀，不能一下子就放飛了，若是五爺真的反悔，她拿什麼來搪塞？
    飯後陸管家來按鈴，那兩個老媽子趕上時候，表麵功夫做得光，開門殷切問候。陸管家手上沒拿東西，神色凝重，賀珍珠一看是出了事故，偏頭望著他。
    “怎麼了？”
    陸管家倒吸一口涼氣，回答：“周家悔婚。”
    周家悔婚，賀珍珠想，竟然不是五爺那邊反悔了，她不知怎的心裏倒有些失望。
    “五爺那裏怎麼說？”
    “五爺說看賀小姐的意思。”
    賀珍珠擺擺手：“讓我想想，總不好強人所難。晚些時候我想好了，給五爺電話。”
    陸管家道：“五爺病了，電話給我就好，電話本子第二個號碼是我。”
    “他病了？”賀珍珠話到嘴邊又咽下去，說不準是假的，對麵在觀察她的神色。“那好好休息，多幾個人照顧。”
    “一定。”陸管家答應著，“賀小姐有消息請通知我。”
    他眼睛忽然移到賀珍珠的手上，順理成章問出來：“賀小姐的戒指沒了？”
    賀珍珠恍惚道：“丟了。”
    戒指原來的地方貼了止血膠帶，很明顯是刻意取了下來，這謊話編得這麼不圓滿，難為陸管家卻沒有拆穿。他點點頭，告辭出了門，賀珍珠讓兩個老媽子去送，自己和留留在房間裏合計。
    “他那樣的人怎麼會病了，一定是騙人。”他們剛一出門，賀珍珠就拖著留留，聲音很是著急。
    留留詫異：“賀小姐，現在最大的事是周家悔婚了，訂婚宴怎麼辦？”
    “他從沒生病過，我倒總是病。”賀珍珠完全不理會這件事，隻滿屋子亂轉急得搓手，“一點小傷不會來告訴我，要不然是騙我，要不然就是病得很嚴重。悔婚是小事，不能勞煩到陸管家親自來通知我。”
    “賀小姐？”留留心裏一涼，賀小姐和五爺的羈絆並不是那麼容易斬得斷，她看得太簡單。“悔婚是大事，你要是答應，就逃不走了。”
    賀珍珠搖了兩下頭，打開衣櫃要換衣服出去五爺那邊看看，忽然又停住。
    “我腦子發熱了，”她頹然坐在地上，“留留，我不知道怎麼辦。我覺得就算是騙我，我也該去看一眼，你勸勸我。”
    “小姐，”留留蹲下來，“賀小姐，你要是真想去，陸管家現在肯定還沒走。”
    她在提醒她這是五爺的計，陸管家必定要在下麵盤桓良久，等她著急忙慌花容失色地下樓，當個笑話講給五爺聽。
    “是，你說得對，不能自亂陣腳。”賀珍珠喃喃道，“你說得對。”
    她猛地跳起來：“我的局照約，打電話給錢小姐、郭小姐，問問郭二小姐和她嫂子有沒有空，一並約了。”
    留留去找電話本子，賀珍珠在旗袍外麵披了淺灰的羊毛呢氅子，蹬上小羊皮靴子，站到房間窗口去。這片窗子正好對著皇後大廳的門廊，白天這裏的人稀稀拉拉的，她想起幾天前第一次跟周三少爺跳舞，那也算得上是個俊俏的公子哥兒，頭發用發油打得光亮，襯衫領口筆直，沒增加他的男人味，反而顯得油腔滑調。
    橫豎就是這個人了。
    她現在要找點事情做，等陸管家一到家，她就要打電話告訴他，她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