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他的回憶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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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他的回憶
    裴斯遠在家門口來來回回徘徊了將近半個小時。
    鐵門內的麻將聲,嬉笑聲,女人們輸牌時的謾罵聲絡繹不絕地傳入他的耳朵。
    已經11點了。四周早就萬籟俱寂,可門內那些令他頭疼的噪音卻似乎仍沒有消停的跡象。裴斯遠煩躁地抓抓頭,兩腳胡亂踢著地上的小碎石。
    今晚的天空像被一塊黑色的幕布密密實實地遮住了,滿目漆黑。
    裴斯遠異常地迷戀這樣的夜空,沒有月亮,沒有星星,隻有簡單純粹的黑色。小時侯,老師們常說他是個偏激奇怪的學生,他後來查字典才明白“偏激”的意思。於是,小小的裴斯遠抱著厚厚的《現代漢語大詞典》跑到老師麵前,麵紅耳赤地辯解,老師,偏激是說壞人的,我是好人!
    那年的他才8歲,小學二年級。他記憶中唯一的一次離經叛道。
    長大一點後,他想,老師也許是對的,他或者骨子裏本就有著偏激的因子。在他的人生字典裏,非黑即白,執拗地否決了灰色的存在可能。
    直到他經曆了很多事,走過了很長路,他才知道,原來,這個世界上,除卻黑白,竟還夾存著第三種感情色帶。隻是,他的明白遲到了太久。
    夜色越來越沉,空氣中彌散著清寒的味道,裴斯遠低頭瞅瞅身上單薄的T恤,不由地打了個寒戰。
    猶豫再三,他還是沒有能夠抵受得住鐵門內透著的橘黃色的溫暖誘惑,抬手按了下門鈴。
    “兒子,是你吧?”許久,鐵門內才傳來一個女人懶洋洋的聲音,“自己拿鑰匙開門,恩,碰!……”
    伴隨她的話一齊傳來的,還有,連綿的麻將聲。
    裴斯遠忽然覺得一團黑的天空顯得很寂寞,很傷懷。就像他?即使晚歸了一個小時,也無人在意……
    他似有似無地歎息一聲,接著,默不作聲地掏鑰匙,開門,走進去。
    屋內的一切如他所料,他的媽媽和三個陌生的女人正全神貫注地打著麻將,甚至沒有發覺他關門的巨大動靜。
    “媽,我回來了!”
    裴斯遠站在玄關口,衝著那個熟悉的背影,淡漠地低喊。
    那個據說是他媽媽的女人抬眉瞄他一眼,匆匆地應聲“恩”,注意力繼續轉移到她手中的牌上。
    裴斯遠自嘲似地勾勾唇角,徑直走向樓上的書房。
    原來,希望越大,失望才越大;不抱希望,自然也不會輕易失望。他泰然處之,隻是因為對溫暖的媽媽,他早就不抱幻想。
    媽媽和他,似乎從他有記憶起,就一直維持著這樣冷淡陌生的相處模式。“媽媽”於童年的裴斯遠,最大的意義莫過於它所承載著的傷痛和不堪。
    “裴斯遠的媽媽是壞女人呢……”
    “裴斯遠的爸爸有兩個家,好奇怪……”
    “我媽媽說,裴斯遠是野孩子,我們不要和他玩……”
    如此這般的話,構成了他17年的成長生涯中最刺骨的記憶。從5歲那年,媽媽牽著他的手,第一次踏進這棟別墅時,幼小敏感的裴斯遠就隱隱約約地明白,他的家是和其他小孩是不一樣的,那個他每周隻能見到一次的男人,他的爸爸,有著另外的一個家。
    兒子,兒子,你不餓嗎?
    媽媽忽然的問話依舊伴隨著辟辟落落的麻將聲。
    裴斯遠沒有回答。
    她是贏錢了吧?依他了解中的媽媽,她隻有在贏錢的時候,才會一時興起象征式地關心一下她的兒子。他的回答,其實一點都沒有意義,不是嗎?
    果然,再次傳來的隻剩下七零八落的麻將的聲音。
    裴斯遠推開書房精致的玻璃門,臉上有飄忽的苦澀。
    他的書房裝潢得極盡奢華,是裴總也就是他爸的傑作。裴斯遠仍然不喜歡稱呼他為“爸爸”,那個詞,和“媽媽”一樣,同樣冰冷得沒有一絲感情。
    裴總的身家據說超過千萬,在仍不發達的小城裏麵,算得上是處於金字塔最頂端的大人物。裴斯遠對這些其實不甚了解,但是,他確信裴總絕非泛泛之輩。裴斯遠能看懂電視劇之後,才明白原來隔壁的阿姨嘴裏嘀咕的“狐狸精”是指他媽,而他理所當然地被稱做“私生子。”他想,連“狐狸精”和“私生子”都能住上價值百萬的豪宅,裴老總的財富真的是不可小覷呀!
    不過,這些,與他又何幹呢?裴斯遠悶悶地躺到地板上,雙腳則直接蹺上了雕花的昂貴書桌。他向來很少考慮這種問題,今天的他實在是反常了,不,準確地說,用薑明亮的話說,他已經“不在狀況整整一禮拜了”,從找到她至今。
    思及她,裴斯遠展顏,溫柔地笑了,目光隨即落在了桌麵上貼著的淡紫色紙張。
    “祝不好花常開,好景常開。”隔兩行,是落款:“蘇清揚。”
    紙上的字跡娟秀小巧,略帶些小孩的稚嫩和猶疑。
    最奪人眼球的是那個可愛的“蘇”字,它下麵的兩點彎成了半弧形,像她微笑時的眼睛。
    “蘇清揚”,他無聲地念出這個在心底小心翼翼珍藏了四年的名字,眼眸深處,盡是溫情。
    四年前,他和她,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人。雖是同班同學,卻近似陌路。
    那時候的蘇清揚,是美好得令人不敢側目的驕傲公主,深得師長的青睞,但也因此恃寵而驕。
    小小的身板,蓬蓬的頭發,上揚的眼睛。這是裴斯遠對12歲的蘇清揚的初次觀感。仔細想想,他印象最深的還是清揚的頭發:蓬蓬鬆鬆,不長不短,走路時,高高紮起的小辮子在後麵一晃一晃的,宛若她昂首挺胸的高傲模樣。
    而他,裴斯遠,是平凡不起眼的男生,不慍不火的成績,不張不弛的性情,與她,自是天地之隔,一如他們一前一後的座位,幾無交集。
    裴斯遠記住“蘇清揚”三個字,完全是因為偶然。
    某一次課間,他從她的座位經過時,餘光瞟到她和幾個女生正圍坐一堆,竊竊私語。他本未在意,撇撇嘴,往自己的位子走過去。可是,“裴斯遠”“私生子”“野孩子”這些熟悉無比的字眼偏落入他的耳中。
    他忽覺難堪,回頭慍怒地瞪向她們。女孩子們立刻噤若寒蟬,刹時作鳥獸散,隻留下麵麵相覷的他和她。
    他居高臨下地盯著坐著的她,心裏惡毒地琢磨著整她的招,挫挫素來高傲的女孩的銳氣。
    “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她垂首,低聲囁嚅著。
    他愣住,她的道歉反而讓他不知所措起來。其實,他早就對那些閑言碎語形成了免疫力,大多是冷眼待之。今天一時興起,也隻是想耍耍麵前的這個好好學生。可,她忽然跟他說“對不起”,這完全是在狀況之外,從來沒有人在對他指指點點之後,如她一般,紅著臉對他出聲道歉。
    “我以後不說了,真的。這次,對不起……”
    她抬起雙眸,定定地注視著他。
    有一瞬,他看到她眼睛裏有亮晶晶的液體在閃動。
    他更覺無措,她澄澈的水汩汩的雙眼讓他深信,她的道歉是出自真心的。他從來沒有見過這個樣子的蘇清揚。她一直是昂著頭,眼睛上挑,一副“閑人勿近”的高傲模樣,幾時曾見她這般?
    “真的對不起。我爸爸說過,在背後道人長短的是小人。這次是我錯了,但我保證,絕不再犯!”
    她居然一本正經地舉起手,鄭重其事地對著他起誓。
    他忽然想起班上流傳的關於她的八卦,聽說她爸爸是聞名遐邇的大詩人,媽媽亦是端莊嫻雅的才女。看來是真的呢,也唯有這樣的爸爸媽媽,才能培養出清高又進退得宜的她。他思忖。
    靜默幾秒後,他衝她擺了擺手,返回座位。她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自那以後,一切如常,彼此再無交集。
    隻是,裴斯遠漸漸地發現“蘇清揚”三個字時不時地會竄到他的腦中,甚至有的時候,他的眼睛會不由自主地定格到她的身上。她的後背總是挺得筆直,下巴經常微微地上揚;但她也習慣低眉垂首,在她說“對不起”的時候;她素來獨來獨往,不喜多言,也鮮有朋友;她左手的中指和食指時常緊緊地纏繞著,這是她思考問題時的慣有動作……
    13歲的裴斯遠解釋不清,對女孩的關注心理因何而生。他唯一清楚的是,就像渴了要喝水,餓了要吃飯,默默地看著她也已經成了他潛意識裏的本能。有一些時候,他會突然地萌生出想靠近她的衝動,可終究還是會被她的高傲神情和他內在的自卑感打敗。
    一直到畢業考試前夕,他不露痕跡地挨次懇請每位同窗留下畢業贈言。她自然沒有疑慮,細致地寫下祝福:“祝你好花常開,好景常在。”他端詳著那張淡紫色的紙,笑得盎然。
    也許,從那時,他們的命運就已經冥冥注定。
    她是他的劫,他是她的救贖。
    一生。一輩子。直至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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