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清域方侯負手立於呈擎天之勢的兩山之間，遠方絳紫深紅，金色衣擺隨風飛揚，掩映著天光而越發流光溢彩。
    我站在他身後，看著他輕抬右手，手指在光彩陸離的天光裏指點出優雅的姿態。
    “蓮，等我處理好天界的一切，我就會來這裏找你，那時，我們可以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恩。”
    “你那是什麼表情，你不相信我？”
    “恩。”
    兩山交接處，一道血紅的亮光鋪灑而出，映照著他清雅的輪廓，翩然出塵。
    山體咕碌碌地分別向兩邊移動，那血紅的光便更加明亮了起來。
    我用手遮住眼，為突然直射入眼的強光感到極度不適，片刻，聽到他向前走動的腳步聲，我漸漸鬆開手指，緋紅之中徐徐走動的高大人影悠然轉過身，柔和的神情，輕聲細語的道：“蓮，你怎麼不跟上。”
    我應了一聲，抬起腳小跑起來，天邊的紅雲，靜靜流淌著如京華夢裏的紅河，河岸有大片大片的姹紫嫣紅。
    恍惚中，好象看到有紅花從流雲中飄落，一朵接著一朵。
    我揉著有些酸澀的眼睛，不是好像，是真的，真的有花從雲端墜落。
    那是五瓣的玫瑰，隻需輕輕一抬首，便可看見漫天飛揚的玫瑰。
    我伸手去接飄落的玫瑰，玫瑰如羽毛輕柔地飛落於我的手掌之間，沒來得及看清玫瑰的模樣，它已如雪般悄然融化在我掌間。
    我不死心的又去接，結果都一樣。
    “蓮，你站在那裏幹什麼。”
    如水晶與冰棱輕碰，明澈而華麗的聲音吸引著我的注意力，我看向正朝我緩緩走來的男子，四周很靜，惟有長河沉重的拖拉聲響徹耳邊。茂密的枝椏撕割了連接的天光，他踏著滿地碎裂的血色光斑來到我跟前，淡笑著對我道：“蓮，怎麼又停下來了？是不是累了？我背你好麼？”
    我搖頭，指著漫天飛花，“你看，它們是不是很美。”
    幾朵玫瑰紛紛錯落在他的頭上，肩頭，然後很快消融。
    他突然用力抓住我的手，十指交扣，緊緊地，緊到手開始發白。
    “蓮。。。。。。”
    一聲輕若扶風柳絮地低喚後，是一片無邊的靜默。
    “難道你看不見它們麼？”
    他的眼像易碎的琉璃，又像承載著太多鹹水的海洋。他對我微笑，極其溫柔，“蓮，該走了。”
    相交的手被粗魯的拉扯，他拖著我大步走進了突兀分開的兩山之間。
    我沉默不語，任由胳膊幾乎被扯斷的力量帶我前行，兩山合攏時，我回頭去看那飄揚的玫瑰。
    黑壓壓的山將明紅的光變成了纖細的光帶。
    再見了，彼岸的紅花。
    ***
    三千界，一個三界之外的地方。
    他帶我來到這裏，他說以後我們會住在這裏。
    我不信，因為他是天帝，他怎麼可能和我住在這個地方。
    並不算繁華的三千界是一個尚在開拓的混沌之地，大大小小的島嶼漂浮在蔚藍的海洋上。
    居住在這裏的幾乎都是妖怪。
    陰暗的天空飛著一群人頭鳥身的美人鳥，它們有著碩大的肚子和黃色的羽毛。有的停在高高的尖塔上，用美麗的麵孔俯視閑步走在十字形街上的兩個修長的人影。
    我仍被他拉著著，隻不過沒有那因跟不上腳步而被硬拖著像拖把的蠢樣。
    遇到新奇的東西，我會不由自主地走上去瞧個仔細。
    就比如現在我看到了一家橫掛著百科全書招牌的書店。透著陰冷潮濕的風掠過幽暗的書店，書店的牆壁班駁。坐在大門前的是一個穿著奇怪服裝的蜥蜴。他翹著二朗腿，手捧一本厚重的黑皮書，肥厚碩長的綠尾巴在身後搖來搖去。
    他嘴裏不知叼的是什麼東西，手指般長短，似乎用紙裹著，冒著白煙，從他的大鼻孔裏時爾鑽出圓圈似的煙雲。
    不知何時我的手被鬆開，我帶著些許興奮走進了書店。
    店裏燃燒著綠幽幽的蠟燭，鬼魅的光忽閃忽明。
    成排的高大書架擺滿了整齊的書籍。
    我隨意抽出一本，軟皮的藍色封麵上規矩寫著《山海經》三個字。
    這本看過，換下本。順著往上看，一本厚實的用奇怪文字標記的書籍引起了我的興趣。
    伸手去拿，手短了點，夠不著，我跳。
    纖細白皙的手覆上那本寬大的書，我怔了。
    掉過頭，撞上的是他溫熱堅硬的胸。
    他認真地道：“這本書名為《希伯來聖經》記載的是從上帝創造世界，人類犯罪，猶太人的曆史及關於世界的預言，如果你想看，我過幾天給你翻譯一本漢文的。”
    我似懂非懂，點點頭，掂起腳尖瞅了一眼那本大書的內容。
    雙眼冒星，那白紙上的東西我一個字也不認識，皆為扭曲的符號。
    氣氛突然怪異起來，我的背緊貼書架，他的手輕輕伸進我的發，慢慢地滑到後腦勺，緊緊扣住。
    呼吸聲清晰，搖曳著的綠光裏，他精致的臉朝我的臉緩緩埋下，我僵硬著身體，柔灩的眼眸裏劃過一絲哀傷，固定住頭的手悠地鬆開，我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你想要什麼書盡管拿，我在門口等你”
    他抱著那本《希伯來聖經》走了出去，翻飛的衣袂在沉悶的空氣中震顫，隻餘拉長的身影投射在地上徐徐遠去。
    突然想起一個月前的情景。
    那時天宮張燈結彩，仙樂飄飄，九天仙子在天宮中舞動飄渺的裙裳。
    他高高在上地坐在龍鸞上麵無表情地看著我，眼神輕蔑不屑。
    我不出聲，靜靜地跪在地上直視著他。
    麵對眾人的指責，我沒發表任何意見。
    就那麼像個笨蛋似的看著他。
    他留給我的是一個決絕的背影與碎仙台上冷言的離別。
    那天，天界飄零的血雨，是我給他道的最後一聲珍重。
    “喂，你這家夥找死啊！”
    稚嫩分不清男女的聲音從腳下傳來。
    我奇怪地盯著地麵瞧了半天，不見有人的蹤影。
    “你他媽的活得不耐煩了！亂動個什麼勁，你踩到老子的頭了！”
    泛著慘白綠光的地上，陡然冒出幾個疙瘩，起起伏伏，像炙熱的火山熔岩滾滾翻騰著的高溫氣泡。
    一隻腳冒了出來，小小的，肥滾滾的，像一節一節的蓮藕，然後冒出第二隻腳。兩隻肉腳在空中來回抖動，讓我想起凡間小孩們的拔蘿卜遊戲。
    我情不自禁地上前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腳，將他從地底連根拔起。
    他圓溜溜的眼瞪著我，火紅的瞳孔與長發，紅潤的小嘴裏叼著根紅玫瑰，尖尖的小耳朵上下點頭，一雙黑色的骨翼在背後有節奏地拍打。
    這隻是我在這個地方見過的最為像人的東西了。
    “你找死？！”
    他取下口中玫瑰，雙手交叉於胸前，用細細柔柔的聲音道。
    我點頭。
    他砰的一聲化成一團煙霧從我手中消失。
    我左看右看，然後僵住。
    一個與我一模一樣的人正一步三搖地朝門口那個抱著《希伯來聖經》望天的人走去，拔高抽噎的狼嚎聲聽得我一驚一炸。
    “你這個殺千刀的，沒心肝的，我恨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