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既不回頭,何必不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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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來沒想過終有一日,她竟還會主動來到這個地方,居然還會發自內心地想見這個此刻端坐在椅上的人。她曾經真的發過誓,將來哪怕就是流落街頭,哪怕就是墮落到要出賣肉體,沉淪到要出賣靈魂。她亦不會再來求這個人,這個一手斷送她所有希望與美好的人。。可是,她已別無選擇。她不知道此時此刻,除了來求這個人,她還能有什麼法子可想。她沒有法子,她真的是沒有法子了。三天之內不要說五千萬,五十萬她也沒有。可是她又不敢報警,什麼叫天下烏鴉一般黑她是老早以前就領教過了。她無路可走了,所以就隻能夠來乞求。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樣漫長,她終於鼓足了勇氣,低聲開口“我知道我很不禮貌,但是我想請求您幫助我。”她沒有抬頭,不是不敢看。而是,而是不願意麵對。抑或者說,根本已經沒有熱情去麵對。而那個人也隻是淡淡掃她一眼,然後歎息道“雲遙,你連一聲‘父親’也不願意叫嗎?”
她霎時一怔,幾乎是無意識的重複道“父親。。。。。。。”
她蒼白的麵容上勾起一抹近乎諷刺的慘淡笑容。就是這個曾被自己喚做父親的人。當年,當年一手設計逼死了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若不是他,她怎樣也不會失掉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若不是她,當日她不會喪失理智的選擇死。若不是他,她跟琰哥哥也決計走不到今日這種地步。若不是他,她也不致沉淪到隻能夠去出賣肉體。若不是他,今時今日她的女兒也就不會被綁架。那一聲“父親”她是怎樣也叫不出口了,怎樣再也叫不出口了。今日若不是為了女兒,她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來這裏。可是她真的是沒有法子了,她什麼都沒有了,親人沒有了,愛情沒有了,貞潔沒有了,就連唯一的尊嚴也早就被踐踏得一幹二淨了。她現在唯一還剩下的就隻有這個女兒了,她一定要救出自己的孩子,哪怕此生此世再入萬劫不複之地,哪怕讓她來求自己的仇人。為了她唯一的女兒,她隻能這麼做。
她終於再度開口“請您救救我的女兒。”
寧沉建眉心深攏,怎麼會,怎麼會這麼像?當年也是這樣,當年她也是這樣的站在他的麵前,要不是與生俱來的倨傲,她隻怕都要給自己下跪。他記得,他一直都記得她是多少堅強,多少倨傲的一個人,可就為了她的女兒,就為了她與那個人的女兒,她幾乎要給自己下跪。他定定看著站在自己眼前的這個女子,思緒有了一刹那的恍惚,和稍縱即逝的混亂。
子沫,子沫是你對不對。一定是你,你一定是恨我到了極致吧。一定是你,一定是你讓她來,來找我償還。把我當年欠給你的統統還給她。子沫,她要我救她的女兒,一如你當年神思恍惚的出現在我麵前要我救她一樣。他揚眉苦笑,我怎麼會不幫她?那是你的外孫女啊,她的身上流著你的血啊。我怎麼會,我又怎麼能讓你的外孫女有絲毫差池。哪怕我是全天下最狠毒的人,但是與你有關的一切,我再也無法狠下心去傷害。我知道當年,當年,是我傷了你,可是,可是要不是他康家先逼我在先,把你從我身邊搶走在後。後來我又怎麼會痛下殺手。雲遙她跟你那麼想,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若非萬不得已,我又怎麼舍得傷了她?
他一揚眉“孩子怎麼了?”
康雲遙知道他這樣問就說明他願意幫自己。她沒想到他會願意幫助自己,一開口,那語音裏竟帶了哭腔“她被綁架了,對方要五千萬。”
寧沉建眉心深皺,他幾乎是在一瞬間操起手邊的電話“給我找老九。”
沒幾分鍾,康雲遙就聽見他在電話裏吩咐“快去查,哼,居然敢動寧家的人,我看他們是不想要命了。最多一個小時,一個小時之內一定把孩子給我帶回來!”隔著電話,康雲遙都能想象到電話那頭的人此刻一定是,一邊認真地聽著他的吩咐,一邊已經在指揮人去做這件事。
她心裏的石頭終於落了地,她雖然一直恨這個人逼死了她的親人。但是畢竟,那十幾年來,一直在履行父親那個職責的人從來就是他。此刻,他又幫助自己,救了自己的女兒。不管是為了什麼,到底自己還是欠了他許多許多。
她感激的望著他,“我該怎樣回報您?”
他心底又是一陣鈍痛,到底是母女。不僅這眉眼相似,性情相似,就連這處事方式竟也是一模一樣。當年她也是這樣,知道自己願意收養她的女兒的時候,她也是這樣暫時忘卻了他們之間的仇恨,滿懷感激地對他說“我該怎樣回報你?”他到底是沒有要她回報,他那樣的愛她,怎麼舍得要她回報。更何況,他要的回報,她怎樣也做不到。他怔怔地看著此刻站在自己眼前的這個人,神思忽然就恍惚了起來。既然當年他留不住她,但是至少此刻,此刻他能留住她的女兒。他已經不能再愛她,她已經不在人世,但是他可以愛她的女兒啊。子沫,我當年不要你的回報,是因為我知道你做不到。而且我那時也還不曉得你不知道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是怎樣的一番痛苦。直到,直到後來,我再也尋不到你,我才知道,我根本不該放你走。可是,可是你早已不在了。你隻留了這麼一個女兒,這世上唯一還有跡可以讓我尋你的,如今,也隻剩了雲遙,我不會放她走。我要將有關你的一切全部留住。哪怕隻是你的一抹剪影,我都要牢牢的留在身邊,又何況雲遙跟當年的你簡直就是一模一樣。看著她,就如同看見了你,我已經失掉了你,我不要連你的影子也一並丟失掉。
他笑問她“你真得要回報我?”
康雲遙看著他這樣的笑,心裏忽然就覺得冷氣十足,眼神已在一瞬間變了又變,但還是感激地望著他“您救了我的女兒,我自然要回報您。”
寧沉建冷笑,古怪的看著她“我倒是有個讓你回報我的好方法,隻怕你不肯。”
康雲遙素來知道這個人有陰險毒辣之稱,何況曾經親眼見識過他如何使手段。此刻見他冷笑,看自己眼神又怪異之極,心裏頓時怕了起來,可是自己剛才明明答應過,倘若自己現在反悔了。要是他也反悔,不救女兒了,那可怎麼是好?念及此,她鼓起勇氣說道“您盡管說,我一定肯。”他看她的眼神卻慢慢的虛幻了起來,他好像是在看她,又好像是透過她看到了一段遙遠的塵封往事。過了好久好久,他終於緩緩說道“那就,忘掉曾經的一切,做我的女人。”
她暗暗掐了自己一把,她必須以一些動作去證明自己不是因為疲累至極,以致無端端地白日做夢。怎麼可能呢?眼前這個人是自己曾經叫了十多年的父親。如今,如今這個人卻對自己說要自己做他的女人。天下間還有比這更荒誕的事麼?!簡直要叫她笑掉大牙!這個男人,這個男人不僅被她曾叫做父親,他也還是寧則琰的親身父親!也就是說他是自己女兒的親爺爺!天下間竟會有這等滑稽的事!自己女兒的爺爺居然要自己做他的女人!
到底,是她瘋了,以致於大白天無端的出現這種幻覺。還是眼前這個人瘋了,要自己養女做自己的女人。抑或是這整個世界統統都瘋了?!她簡直不能再呆在這裏了,她怕自己真得要瘋掉。她簡直是要奪路而逃。可是剛剛一轉身,就聽見寧沉建的聲音“你可以反悔,隻要你不在乎你的女兒。”
她已經連憤怒的力氣都沒有了,連停都沒停,甚至連猶豫都沒有猶豫,仍然徑直往外走,不過淡淡一句“既然她的父親和她的爺爺都不在乎她的死活,我也沒什麼好在乎的。倒還省卻了一個累贅呢。”
他眼眸一黯,“那個孩子,她……她是澤琰的女兒?”
她冷冷淡淡“她是誰的女兒已經不重要了。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無論怎樣,我都不可能答應你的要求,所以不管她是誰的女兒。她都是沒得救的。”
他眼色轉為幽暗,“你就這樣不在乎?,到底她都是你和澤琰的女兒,你真的能看著她去死?”她眼神清冷,“我在乎又能怎樣?”說完之後,她徑自離開。
他眼神清冽,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吩咐“把澤琰找來!”
寧澤琰從來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情能叫他欣喜若狂。現在他才知道,原來,原來他還有一個女兒,原來,原來他和她還有一個女兒。原來是這樣,原來他們不是一點關係都沒有了,原來,原來他們的孩子沒有死。原來,原來他已經是父親了!但是很快,他心中的欣喜之火就滅了。縱是有女兒又怎樣呢。她恨他,恨到了極致,倘若他將孩子帶回來,他們之間隻怕真的是再無轉圜的餘地了。
她失魂落魄的走在路上,緊緊咬住下唇,下唇簡直要滲出血來。她害怕如果不緊緊咬住下唇,她可能真的會失聲大哭。可是她不能,她不能哭。女兒還等著她想辦法救。她要堅強,就像當年看著爸爸從那樣高的樓跳下去,她一滴眼淚也沒留,她不能哭。她要堅強,堅強的挺過去。她恍惚憶起很多年前聽過的一首歌“讓軟弱的我們懂得殘忍,狠狠麵對人生每次寒冷。依依不舍愛過的人啊,往往有緣沒有分……”
她不斷的朝前走,一直走啊走。眼淚終於無可抑製地流下來,她就那樣呆呆的任由眼淚往下流,一滴,一滴地往下流。她就那樣呆呆的,不去擦臉上的淚。城市的霓虹燈在她臉上映照出奇異的光芒,映射出一片令人心疼的落寞。她恍惚記起,很多年前每當自己掉眼淚的時候,那個人就會手忙腳亂的,笨笨的想辦法哄她。一想到這個,心就像被撕裂一樣疼。
一輛黑色轎車停在她麵前,看著車內熟悉而又陌生的側臉,她不動了。隻是任由眼淚繼續不住的往下流,望著那人一如當年的執著,她不哭了,隻是輕輕的問了句為什麼,就什麼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