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鳴西涼 第十三章 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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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
年關快到了,家家都貼起了春聯。
大紅的,喜慶的。
兩人好像不知不覺間有了一道奇異的隔膜,薄薄的,半透明的,兩人隔著這道隔膜彼此觀察審視著對方,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曾經一切熟悉親昵都隨著那一場攤牌而消弭不見了。
莫音絕像是忽然對她起了興趣,在意起她的一舉一動,什麼事都要在旁邊看著,連以前從來不願意插手的做點心的事情也願意做了,而且還做得津津有味。隻是總是幫倒忙,還喜歡看著她一臉無奈笑得心滿意足,好像隻有欺負她才是唯一有趣的事。
小玉倒是總是一臉笑嘻嘻的,隻是奇怪怎麼小孩剛出生就被送走了。也被莫音絕一句送到奶奶家給老人解悶給打法了。
“莫姐姐,兩個小孩取名字了沒?我還是第一次見那麼漂亮的小孩呢,不哭不鬧,隻是閉著眼睡覺,你和莫大哥都長得那麼漂亮,兩個小孩將來也一定都是大美人。”小玉一邊幫忙揉著麵團,一邊笑嗬嗬地說。
莫笑非沉默。
他們的父親的確是個大美人,隻是,不是莫音絕。
也幸虧兩個孩子好像知道自己的眼睛奇異一樣,竟然在外人麵前好像有警戒心一樣隻是閉著眼靜睡覺,從來沒有泄露過。
也許把他們送走反而更安全。
雖然已經知道莫音絕並非如他所假裝的那樣大勢已去,可是千麵也送來消息,他的人在西涼中屢屢遭到不明勢力的暗算,給他添了不少麻煩。而他自身的功力因為遲遲不能突破第九重而降到不到原來的一成,而且還在不斷流失。
這樣下去……
包著糖餡的手微微一頓,把餡灑出去了一些。
本來還在生他的氣,可是,難道真的就讓他走火入魔麼?
世人都隻道屠龍誅鳳的奧妙精絕,卻不知道,創下赤蓮神功和碧蓮神功的人卻偏偏在最後要“偷龍轉鳳”。
“在聊什麼?”一道溫柔和煦的嗓音插入。
小玉欣喜地轉身看著莫音絕:“莫大哥。”
莫笑非看了小玉一眼,緩緩低下頭去,繼續包著餡。
“是不是我來打擾到你們了?”話是對著小玉說,眼睛卻看著莫笑非。
“怎麼會,我正和莫姐姐說著給兩個小孩去名字的事呢,你這個當爹的,當然要來一起了。”小玉笑著摸摸頭,“莫大哥是讀書人,那麼有學問,還是莫大哥說好了。”
莫音絕笑著摟過莫笑非的肩,狀似親昵地吻著她的鬢角,兩個大美人活色生香的表演把小玉看得一愣一愣的,臉紅得像是熟透了的蘋果。
“是嗎,我的孩兒,我當然要把名字取得慎重些,你說是不是,非兒?”柔媚的嗓音低低的。
小玉一撫額,一臉受不了地說:“好了好了,早知道你們夫妻兩個肉麻兮兮的,我就不來了。看來我現在也是多餘了,那我現在就走好了。”說著,還促狹地朝莫笑非擠了擠眼。
莫笑非有苦說不出地看著小玉笑嘻嘻地越走越遠。
“還舍不得?”冰冷的手指捏住她白皙小巧的下巴,一點一點緩緩用力,將冰冷的體溫滲透進去,修剪得圓潤美好的指甲微微餡在皮膚上,壓出一道道細細的紅印。
紅色,美豔又禁忌的顏色。
“又不說話?”低低說著,白玉似的美麗麵容狀似無奈地一笑,“咱們的孩兒還沒有名字呢,非兒有什麼想法?”
看著精致如白皙蓮藕的脖頸喉嚨處似乎做了個吞咽的動作,莫音絕似乎是被莫笑非的膽怯和柔順有些滿意,緩緩放開捏著她下巴的手,語氣也更溫柔了:“聽話,告訴我,想到什麼名字了?”
拾起她的發,深深嗅了一口,“蓮花的香氣,即使是冬天,也能聞到,我從小就喜歡你身上的這種蓮花味道,和你在一起久了,連你身邊的人也會有。”
不由自主靠近莫音絕的身上,真的有蓮花味道,和孤鳴一樣的,可是她為什麼從來沒發現這味道她自己也有?
“恩,屠龍誅鳳,一朱一碧,不如,就叫青龍和朱雀吧。恩?”笑著吻了吻帶著香氣的發,又愛憐地把她帶進懷中。
“你喜歡就好。”淡淡的,回應他。
他不是就是希望看她在他手中像是垂死的獵物一樣可笑地掙紮麼,她做給他看。用順從來激怒他是最好的辦法。
“你還真乖。”輕輕哼了一聲,用力將手中柔膩的長發狠狠一扯,強迫她把臉看向自己,“你,你,你。自從我不許你再叫我爹爹,非兒倒是越來越沒禮貌了,對我就用‘你’這個字嗎?”
你。
聽起來既無情又陌生。
她居然敢這麼叫他。
“那你……”聲音小了下去,又默默把臉別開,牙齒輕輕咬著下唇,“希望我怎麼叫?”
他和孤鳴一樣,覺得讓她叫自己習慣的稱呼,是種恥辱嗎?
他們都覺得像她這麼的傻瓜擁有一個親昵的稱呼,是件可笑至極的事吧。
“你那是什麼表情,給我轉過來!”狠狠扭過她的臉,也不管她是不是疼,狹長的眼裏溢滿怒氣,仿佛她做了什麼讓他不高興的事。
“你生氣了?”可是看見莫笑非眼裏的情緒,心忽然一揪,詢問的聲音居然有些小心,把他自己也嚇了一跳。
有些懊惱自己的奇怪反應,隻好口氣又惡劣了起來:“怎麼了,才說兩句就和我鬧脾氣。怎麼上官孤鳴把你像是玩具一樣對待,也不見你半點生氣。還是你天生犯賤,就是喜歡別人狠狠折磨你。”
“才不是,不是玩具,我不是玩具。”咬著唇,囁嚅著說些連她自己都快不信的話,“他隻是,他隻是……”
他隻是什麼?
連她都不知道要怎麼繼續為他開脫。
“他隻是利用你來和我交換權利,隻是利用你來牽製我。笑話,他居然會覺得你是我的死穴。他才是我的獵物,你這個一直礙手礙腳的小廢物隻不過是我的障眼法。等到我得到他,我再好好地一點一點玩弄你。”惡狠狠地咬了她一口,看見嫣紅的嘴唇上麵沾上晶亮的誘人顏色,像是新鮮飽滿的櫻桃,忍不住地又咬了一口,直到看見血絲一點點滲出來才滿意地放開。
“你說,他用我和你交換權利,是怎麼回事?”忘了反抗,隻想著莫音絕的那句話。
不要信他的話,他在騙你的,孤鳴不會利用她的。
他最討厭欺騙和利用,又怎麼會利用她呢?
爹爹在說謊,爹爹騙她的,爹爹騙她的。
用力這樣告訴自己,可是卻還是想聽莫音絕親口說出那些話。
她究竟想聽什麼?
是要證明上官孤鳴的清白,還是要斷了自己的念想?
或許真的什麼都不再相信就好了。
那樣也就不會還在期待著什麼,不會再奢望著什麼。
總是執著著點什麼根本不存在的東西,比放棄的過程要痛上一千倍。
“他把你送給我,我把九音宮送給他。不然你以為,他憑什麼會當上九音宮的宮主之位?”
是了是了,她果然就是一個小小的,微不足道的籌碼,別人推來算去,計較著在他們眼裏都看來可笑的價值。
“把我送給你?你不也說我隻是你的障眼法,你的目標是他,你又何必要我?”別過臉,想笑卻笑不出。
恐怕等不及想甩開她才是,何必把她這樣的麻煩留在身邊。
輪廓柔媚的紅唇微微勾起,帶上一絲嘲諷的笑意:“把你留在身邊是以防萬一。畢竟,你也還算是有些身份,你那東陵的父王和喜龍門的師父對你的態度,我還不知道呢。雖然龍遊淵我不知道,不過你那個師父,哼,恐怕也不見得有多寵愛你。非兒,你看你多可憐,以為自己對每個人都好,可是你看看,最後隻有你一個人被騙。你知不知道你做的梅子糕,每次我隻要嚐一口,都覺得想吐。”
冷冷著嘲笑她。
她沒有人可以依靠的,隻能乖乖任他欺負。
看著她可憐兮兮地在他懷裏發抖,卻又小心翼翼捏著他的衣角不敢放開。
這才是她該有的樣子。
“就這麼討厭我嗎?那你為什麼要把我養大,把我在剛出生的時候弄死不就好了嗎?幹嘛說自己是我的爹爹,幹嘛假裝對我那麼好,幹嘛說你喜歡吃梅子糕,幹嘛說要我送你禮物,幹嘛說你最喜歡我,幹嘛不一直騙我就讓我相信一切都是真的!為什麼?”吼著把最後的話說出來,眼淚不受控製地落下來,落好多,好像在下雨,噼裏啪啦打濕她的臉。
兩個桃子,一顆給爹爹早上吃,一顆給爹爹留到晚上吃。
非兒怎麼不吃?
沒關係,我不喜歡吃桃子。
那爹爹也不喜歡吃了。
這個是梅子糕。我去街上買了些醃好的烏梅,用冰糖桂花水泡過後,把肉剔下來,搗爛,混合了糯米粉,再壓出形狀,蒸出來的,爹爹是第一個吃的人。好不好吃?
好吃,非兒做的都好吃。
真的?
真的,爹爹最喜歡非兒了。
非兒,你還從來都沒有送過我一件東西呢。
爹爹,你想要什麼?
我要那對木偶。
非兒,你看,這個穿著藍色布衣的男子就是我,這個穿著杏色衣裙的女子就是你。說了要送我,可不能反悔。
恩。
真好,爹爹最喜歡非兒了。
爹爹最喜歡非兒了。
不要總是把謊話說得像是詛咒,把她緊緊困在逃也逃不出去的自欺欺人裏。
那樣很可笑。
她為什麼那麼可笑。
“啪”!
巴掌印在臉上,十足十的力氣。
“喜歡別人這樣的話不要隨便說。會當真。”
不想在看他的臉,不想在他麵前再哭了。
很丟臉。
被嘲笑自己的人看到自己哭的樣子,真的很丟臉。
挨打,隻是活該。
捂住自己的臉,痛得已經麻痹了,連嘴角流了很多血也沒有發覺。
擦擦眼淚,靜靜走出去,她隻要安靜一會就好了。
“去哪?”
身後的人在叫她。
不要回頭,回頭也隻是被笑話。
“我去買點醃梅子,小玉說她想吃梅子糕。”
繼續走,不要停下。
“外麵在下雪,誰準你穿這麼少出去的!”
下雪嗎?下雪很好,有雪的冬天才會很美。九音宮的冬天從來不下雪,害她第一次在喜龍門見到雪的時候,大驚小怪的樣子被師兄和師父笑了好久。
“你聾了嗎,我跟你說話竟然敢不回答!”
不要再捏她的下巴了,她的臉已經很痛了。
看,她痛得又哭出來了。
“非兒……”
幹嘛,幹嘛像看到鬼一樣看她。不過是被打了一巴掌,又不會死。看,她還能笑啊。
“不要笑了。”
為什麼不要笑?
爹爹不是說過,她剛出生的時候,不喜歡看見她哭的樣子,才要在她名字裏取個笑字嗎?
“放開我吧,我要去了。”
再晚的話,林家的蜜餞鋪子就要關門了。
“非兒,不要那樣笑好不好?”
微微點點頭,輕輕歎口氣。
她好累啊。
笑也不對,哭也不對,到底是要她怎樣啊?
“那我走了。”
雪真的好大啊。
輕輕環住自己。
好像真的有點冷。
冷很好,冷很好。
冷會讓人覺得,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