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鳴西涼 第九章 梅子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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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糕
———————————————————————————————————————一大清早,房簷上的鳥嘰嘰喳喳叫個不停。院子裏排著幾個一人來高的竹編架子,上麵架著一篩子一篩子的各色豆子幹物。有大膽的鳥雀衝下來啄一口就飛走,快一點的,占了便宜叫得更歡,飛得慢的,則被某人手掌裏的紅豆“吧嗒”一下,敲下尾巴,然後平衡感不佳地匆匆逃掉了。
“凶手”一臉悠閑地躺在竹編長椅上,喝著清香溫和的桂花茶,嘴角上還噙著懶洋洋的笑意。
拈起一塊剔透爽口的蓮子糕,恩,清香四溢,唇齒流芳。
“非兒。”嗓音低低的,早上起床後的沙啞還沒有退去,“你的手藝真好,吃慣了你做的點心,爹爹以後都離不開了。”
漂亮的眼睛微微彎起來,看著那雙和自己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睛:“那爹爹以後就讓我養好了。對了,今天我還試了幾種新的口味,馬上就熟了,拿出來給爹爹先嚐個鮮。”
揭開熱氣騰騰的鍋蓋,一股白蒙蒙的水汽立刻就撲上臉來。七月初在西涼就已經熱得很了,被水汽一熏,額頭上立馬浮現一層細細的汗,一張原本白得有些過分的臉也變得粉撲撲的,像是熟得剛剛好的嫩桃子。
恩,好嫩的桃子啊。
桂花樹下的人一臉坦然地看著莫笑非在院子裏忙來忙去,十分心安理得地做自己的“貧窮”閑人。
的確很貧窮,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素慘慘,淒涼涼的布衣,袖口上的一塊可憐兮兮的巴掌大的補丁,莫音絕不禁失笑,想不到自己有生之年居然也有機會穿一次帶補丁的衣服。
雖然這補丁補得很用心沒錯,雖然這布衣洗得很幹淨沒錯,可是這是貨真價實“窮人”才穿的啊。
龜毛地撣了撣落在衣上淡黃色的細碎桂花,弄髒了衣服就不好了,他的寶貝非兒還要辛辛苦苦地替他洗。
細細算算在小院裏住下的這一個多月,他還真是閑人得很徹底啊,閑人到他幾乎想說自己是個……咳,廢柴。
沒錯,就是廢柴。
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洗衣,不做飯,不掃地,不賺錢。一天到晚混吃等死,吃飯,曬太陽,睡覺,吃飯,曬太陽,睡覺,吃飯,曬太陽,睡覺……
這些日子非兒成天忙著做各種各樣的糕點,再拿去賣,雖然每天不過是賺個幾個大錢,倒是也勉強能維持生計,不過,這也是為什麼,他們這麼的窮。
“爹爹,嚐嚐看。這個是加了桂花和棗花蜜得芝麻糕,這個綠色的是摻了椰蓉的杏仁糕,還有這個黃色的……”興致勃勃拾起一塊紅色梅花形點心,微微一笑,燦爛得像是院子裏的晴光:“這個是梅子糕。我去街上買了些醃好的烏梅,用冰糖桂花水泡過後,把肉剔下來,搗爛,混合了糯米粉,再壓出形狀,蒸出來的,爹爹是第一個吃的人。”
把梅子糕送進莫音絕嘴裏,有點忐忑地看著他:“怎麼樣,好吃麼?”
莫音絕看著她,卻一言不發,臉上有種莫名的表情。
“怎麼樣,好不好嘛。”推了推莫音絕,看他一臉奇怪的表情,害她都緊張起來了。
細長的眼睛微微一彎,自然流露出一絲媚人的風情,嗓音比剛才更低沉了些:“好吃。”
莫笑非舒了一口氣,笑道:“爹爹剛才表情真嚇人,害我以為這個東西很難吃呢。小二哥都說,現在,整條街上的人都知道咱們做的點心很好吃呢。現在生意也不錯,這樣下去的話,一直到冬天,維持生計也是可以的,我算了算,咱們還能存下幾兩銀子呢。”
就隻是到冬天麼?莫音絕眼神一暗,但又瞬間清澈如水,仿佛剛才的陰鬱隻是錯覺。
“恩,爹爹,你在想什麼?”微微偏過頭,看著有些出神的莫音絕,“這些日子爹爹怎麼總是發呆。”
莫音絕忽然微微一笑,輕輕拍了拍莫笑非的頭:“非兒總是替別人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好了。”
莫笑非微微一怔,撫摸著她的手仿佛忽然把她帶回小時候。
他還是當年九音宮裏那個至高無上的宮主,也穿著紅衣,晦澀的紅,黯淡的紅,紅得不如那人張揚放肆,邪氣逼人。他總是坐在高高的宮殿最高處,一襲暗紅的錦衣,高貴又矜持,仿佛永遠也碰不到的神。他臉上總是帶著一種高不可攀的冰冷,她那時就覺得,他也許生來就應該做一個帝王。因為他身上有種帝王才有的孤獨與寂寞,將他緊緊包裹,讓他坐在寬大椅子裏的畫麵沉重得像一幅陳舊而又華貴的古畫卷。
他那時還那麼年輕,可是她卻感覺到了他身上一種死亡的氣息。讓她覺得,既心疼,又難過。
所有人都害怕他,就連跟隨他多年綠蟻大人也是。他將人命看得太輕,或者說,他不過隻是冷漠,對在他看來毫不重要的東西連看一眼,都覺得麻煩。
他似乎永遠不需要別人的溫暖,每次她試著想與他親近時,他就愈加冰冷,仿佛驅逐一樣地將她從麵前趕走,然後坐在冰冷華麗的宮殿裏獨自沉默。
隻有在滿月的夜裏,坐在暉深如海的蘭草當中,輕輕拍著她的背,微笑著看她。她端端正正坐在他的膝上,看著總是冷冰冰的他偶爾流露的溫柔。庭院裏清輝如練,他們身上反著湖麵的水光,他眼裏也是,一蕩一蕩的,那樣溫柔,讓人幾乎在其中迷失。
就像現在,他微微笑著看她,斜躺在落滿桂花的竹塌上,吃她做的梅子糕。
酸酸的,甜甜的,放在口中,輕輕地就化掉了。
酸酸的,甜甜的,連他在吻她,她都忘了拒絕。
他是爹爹,她的爹爹,從小就教她武功,卻總是皺眉嫌她笨的爹爹。
睜開眼看著這張近在咫尺的絕色麵容,心裏微微抽痛。
他總是那麼清楚她的弱點,知道她一看見他眼底溫柔裏藏著的寂寞,就會心痛。
他和那人一樣,都清楚,應該怎樣折磨她。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才將她放開。
被滋潤過的唇瓣好像新鮮的櫻桃,讓他下腹一緊,輕歎一下,把莫笑非摟進懷裏:“爹爹最喜歡非兒了。”
最喜歡她?真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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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計劃都在按您的計劃進行。宮中現在各個勢力都在有所行動,如果先王遺部奪宮的話,恐怕這些日子上官孤鳴已經在動手了。”屋子裏陰暗得很,角落裏如果不是有聲音傳出來,根本不會讓人發現,那裏居然還有人。
“他很快就會是我的了。”細長的手指輕輕彈著香爐裏冷卻的灰燼,“當年我們約定,如果非兒拿回屠龍令,我就放他自由,讓非兒代替他,留在我身邊。可是當年,非兒沒有成功,他押錯了寶,命就已經有一半屬於我了。現在,我要他的另一半。”
“那小姐怎麼辦?”角落裏的人影冷聲說。
“非兒啊。”似是心情不錯地低低一笑,“反正他把非兒留在我這裏,無非是押給我的籌碼,,料想非兒也不會壞我們的事。我就先在這裏和她玩玩就是了。”
“可是若是小姐知道了您隻是留她練赤蓮神功的話,恐怕小姐會意氣之下,一走了之。”
“非兒不會的,況且,即使她知道了,我現在在她眼中這麼落魄,她也舍不得走的。”嗬,他的非兒心可軟得不得了。
“王上,屬下不明白您為什麼一定要得到上官孤鳴。”
石蓮花般的潔白麵容沒有露出一絲不悅,可是聲音卻冷了下來:“枕水,你管得太多了。”
“屬下追隨王上多年,自認為已經將王上的心意看破一二,可是屬下始終想不明白,王上究竟看中上官孤鳴何處,不僅當年非要將他要來,鎖在九音宮當質子,而現在又非想要他做您的……您的孌童。屬下看來,王上似乎對小姐情愛之意更多些才是。”
“枕水,你知不知道,主子最討厭自己的奴才妄自猜測自己的心思。”
“屬下該死。”
“你是該死,不過你清楚,我不會殺你。”
“屬下明白,隻是屬下想提醒王上,若是有一天小姐不在了,您一定會後悔的。”
“她不會不在的,你忘了暗蓮宮裏的‘那人‘了麼?”嘴角微微勾起,他在暗蓮宮有一張絕對的王牌,就連龍孤涎也要忌憚的王牌。
枕水忽然眼神一凜,袖口中滑落一柄蝴蝶刀,順著窗口射了出去:“什麼人!”
追出門去,院子裏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咦,這是什麼?”枕水揀起蝴蝶刀,看到刀上插著一枚黑色的果實。
“烏梅。”莫音絕臉色有些奇怪。
烏梅?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枕水趕緊跟上莫音絕:“王上,那這……”
“扔掉,我最討厭甜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