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朝南詔 第六章 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唱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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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唱歌聲。
夜涼如水,薄薄的一層月光灑在地麵上,有幾分寒意的銀白。
夜風送著一陣一陣的花香,閉著眼就仿佛是靜靜躺在一片純白的花海裏。
荼蘼是春天的最後一種花,開過後,再沒有了。
由於南詔氣候溫暖濕潤,一年四季雨水充沛,因而也濕氣很重。所以房子都建成小樓,每一層都有延伸到外麵一段木地板。房間也大都建成半開放式的。三麵是竹木牆壁,上有雕花大窗,一麵敞開,由木柱支起的地板伸到庭院裏,一級級木階錯落下去。木階旁花草茂盛,流水淙淙,雖然是暮春,但是這個時候在南詔,已經隱約能聽見蛐蛐叫。
藤蔓一直婆娑地從窗蔓延到房間裏,攀附在竹木的牆壁上,將牆上的精致花紋都覆蓋住了,隻剩下一片如瀑布傾瀉的綠和如棉布純淨的白,映著一片皎潔的月光,露珠也閃著灼灼的清冷顏色。
竹叢隱約有些晃動,映在地板上的影子有些淩亂。
“孤鳴,是你嗎?”莫笑非張開眼,看著木床頂上花紋繁複豔麗的帳幕。
人影慢慢挪動到床前,腳步雖輕卻不浮動。
“非兒。”聲音有些沙啞,撫摸著莫笑非白皙的臉頰,眼睛幽深如春夜。
莫笑非笑了笑,向裏麵挪了挪。
上官孤鳴解衣,一身黑色勁裝穿脫都極其方便,片刻就脫了下來,歎口氣,上了床,把莫笑非摟進懷裏,嗅著懷中人的馨香。
“有心事?”莫笑非收緊放在他腰上的手臂,輕輕靠在他懷裏。
很暖。
本來剛才一個人誰,還有點涼呢。
等他,本想就這麼睡著也好。
卻像是吃了醒神丸,輾轉反側,也不能入眠。
隻能想他。
一直想他。
上官孤鳴淡淡笑了笑,眼下有片淡淡的陰影,揉揉她的頭:“沒有,隻是有點累。”
“嗯。”淡淡答應一聲,“鳳王立我為儲,便是要我乖乖呆在南詔。我,其實還是想回九音宮的。”
薄唇微微一笑,放開莫笑非,手指撥弄著柔順的長發:“非兒似乎用錯詞了。你去九音宮似乎不應該用‘回’字呢。”
帶著笑意的眼裏仿佛沒有因他的話而有所波動,隻是嘴角微微有點澀然,然後又是耍賴:“就是回,就是回。”
上官孤鳴深深看著她,唇邊的笑依舊溫柔:“哦?是嗎?”
眼睛別看,看見如同瀉玉的荼蘼藤蔓。
細細吻著他的眼。
溫柔如水。
“一直覺得,你的眼極好看。”輕輕撫摸自己的,淡淡一笑:“不像我的,黑漆漆一片,像是沒有神采。”
鳳眼狹長,帶著一股妖氣,勾魂攝魄,隻要一眼,就能讓她萬劫不複,沉淪在他的眼裏。
不說話,看著她。
輕輕吻著,細碎纏綿,像是微風中的花瓣,夾雜在南詔的濕濡春夜裏,蕩漾在她身上。
“從和你分開,到現在,不過足月。我卻好像過了好幾年。想你,想你在做什麼,是不是在彈琴,有沒有記得要采蓮花……”
“我十歲被師父帶到喜龍門。認識大師兄和二師兄。”
“喜龍門裏,每個人都隻是會想一件事,就是怎麼活下去。”
微微一笑。
“師父很難伺候的。連他手下最利落的高手也是說殺就殺。絕不留情。”
“我不討他喜歡。別人都以為師父最喜歡逗弄我,與我親近。可是我知道,他無時無刻不是再想著如何殺了我。”
非兒,你還真是有趣呢……邪魅的眼笑笑地看著她,妖冶如罌粟。
眼神看著他,依舊笑笑的,好像她全不在意。
“可是孤鳴,我也會怕的,我也會想要怎樣活下去的。”
嘴唇有種病態的蒼白,隱隱在喉頭有腥甜的味道。
非兒,我會救你的。少年的眼如清澈的琉璃,似有盈盈的淚。
“大師兄太軟弱,雖然願意待我好,卻也救不了我。”
甜味蔓延,又吞下,胸口依舊是痛。
“隻有段天樞能救我。他說,隻要我把屠龍令,他就會救我。”
豐神俊朗如同神帝的少年在湖邊望著她,滿地殘紅。
“所以呢?”上官孤鳴好以整暇地支起下巴看著她,眉眼間妖媚似魔,像是在聽一個有趣的故事。
“所以……所以我說,好。”
你想要解藥?
是。
你付得起代價?
付得起。
“菊中仙攝人心魄,隻能定期服用血龍壓製毒性。可是血龍也是劇毒,而且隻能壓製毒性五年。若五年之後仍不得解,便會被血龍反噬。他給我找來了師父下在我身上的血龍的解藥。我就把我偷到的屠龍令給了他。”
你不後悔麼?
不後悔。
“他問我,用屠龍令換血龍的解藥,會不會後悔。”
“我說,不後悔。”
即使他恨你?
即使他恨我。
“他問我,即使你恨我,也不後悔?”
“我說,不後悔。”
“所以,五年之期約滿,我卻沒有帶回屠龍令。”
“不是我沒有拿到手,而是我……把它換成了解藥。”
眼底有點點朦朧的星光,眼角眉梢卻還是笑的,笑的,笑的。
“我怕死,我要活下去。”
笑的。
“所以,爹爹把你收做孌童。”
“全都是因為,我背棄約定。”
眼睛看向他。
“師父嘲笑我想得太簡單,他說,非兒,你還真是傻呢,你以為,段天樞真會救你麼?”
“我說,會的。二師兄是個神仙樣的人,若是連他都不肯救我,還有誰能救我呢。”
傻孩子,真笨呢。桃花眼笑著看她,纖細白皙的手指把玩著精致的紋花古玉詞杯。
白衣少女有些孱弱,臉色有些不正常的蒼白,一雙沉寂的重瞳裏看不出情緒。
古玉詞杯跌在眼前,碎得四分五裂。
到底是上好的玩物,連毀了的樣子,都是好看。薄薄的嘴唇含笑吐出殘忍的句子。
白細的脖頸被捏住,蒼白的臉上,泛起兩抹嬌豔的酡紅,喘不上氣。
我若是想讓你死,你以為,有誰能攔得了麼?
少女不說話。
幾乎所有人都忘了的,在角落裏被打得遍體鱗傷的紅衣少年卻站了出來。
龍門主一向喜歡好玩的東西,其實,她倒是還有些趣味呢。少年鳳眼邪魅,滿身血痕卻依舊無法掩蓋一身絕代風華。
少女的眼閃過一絲惶亂,卻沒有被龍孤涎錯過。
龍孤涎邪邪一笑,有趣,你倒願意為她求情。她可是背棄你,忘記你,喜歡上我嫡仙風骨的二徒弟了呢。
少年依舊是邪魅的笑,這樣不是正好麼?看看我怎麼好好地玩弄她啊。
恩。龍孤涎沉吟一下,倒是不錯的主意。你說呢,非兒?
少女緩緩抬起頭,看著站在廳中的妖媚少年,一襲紅衣,染著深深淺淺的血漬,有些破爛。長發散亂,卻顯出幾分羅刹似的魔魅。
眼睛一挑,笑道,我要放了她也不是不行。不過,上官司命,你也得顯示出你的誠意也好啊。
門主直說便是。少年和他笑著對視,暗流洶湧。
江湖上一直沒人能說清究竟是九音宮厲害,還是喜龍門更強。不過,若是九音宮的大司命來給我跪下,倒是能讓武林中有個說法了呢。
哦。上官孤鳴恍然大悟似的應了一聲,笑道,門主直說無妨,不過是區區的禮儀,我又怎麼會在意呢。
說著,便雙膝落下,跪在了地上。
哈哈哈,真是爽快。上官司命果然是成大事之人。
非兒,還不謝過龍門主。少年的眼底是笑,無盡的笑,看著她,快要讓她窒息。
“那你現在後悔了麼?”他的眼底還是笑,無盡的笑,似乎就是從當年那一刻起,這笑就再不曾從他眼中退卻過。
“不後悔。”
“哦。”淡淡應一聲,起身,回頭看她一眼:“早些睡吧,明日想必來賀你的人肯定不少呢。”
夜涼露重,葉片泛著水澤。
紅衣拂過,洇開一片一片。
不曾回頭。
不曾回頭。
他,她。
回頭也隻是難過。
本以為,就這樣再不回頭,也就這樣下去。
卻偏要在今夜全都說起。
樓外皎皎月
庭中娓娓花
聞君龍骨琴
似有春潮發
攬鏡點朱唇
卻留眉不畫
洗去胭脂色
才知誤韶華
若得君心故
妾當懷舊安
送過秋千去
再無荼蘼花
柳樹下是白衣飄逸,一身清風傲骨的少年。
靜靜地看著她。
隻是看著她。
她把手中的一塊黑玉木雕刻的龍形劍令叫到他手中。
少年眼眸如水的純淨,你不後悔麼?
不後悔。她笑。
即使他恨你。
即使他恨我。
少年微微低下頭,看著她,純淨的臉上沒有情緒。
好。我答應你的交易。
手指握住又打開,握住又打開。
不後悔?
“不後悔。”側過身去,閉上眼,把所有的情緒都藏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