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
    怎麼床在搖晃，晃得她的頭好疼。
    莫笑非迷蒙地張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錦衣華服的絕色女子，右手支在一張雖樣式簡樸，卻光看質地就知道價值不菲的矮桌上，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眼睛懶懶半閉著。
    “這是哪裏？”莫笑非心底有一絲慌亂，掀開馬車的簾幕，窗外景色雖然美麗卻陌生，顯然已經出了雁棲山。
    女子提起矮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茶，遞給莫笑非：“喝點水，你已經昏迷三天了，現在我們是在南詔境內了。”
    “南詔？”握著茶杯的手一緊，“帶我來南詔做什麼？”
    “我叫鳳無鸞。”女子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
    莫笑非一怔，不知道鳳無鸞是什麼意思。
    鳳無鸞看著莫笑非有些懵懂的眼睛，眼神忽然一凜，手指按上莫笑非的脈門，少頃，又鬆開，隻是眼神複雜：“你……”
    話還沒說完，就被掀簾而入的一名少年打斷。
    少年眉眼秀美，唇若豐丹，麵皮比女子還要白皙，一雙水潤長眸定在莫笑非身上，臉上似笑非笑。
    莫笑非看著少年的少年，莫名覺得熟悉。
    “鳳殿怎麼也不通知我一聲，含兒等得公主好辛苦呢。”自稱含兒的少年一雙媚眼如絲，看得人心裏麻癢癢的。
    這樣的尤物，恐怕任誰也難以拒絕。
    莫笑非卻不經意看見鳳無鸞臉上一閃而逝的嫌惡。
    “燕藥師怎麼起來了，是不是我前幾日送給藥師的美人不合胃口。無妨，驚鴻。”鳳無鸞美目一眯，厲聲向窗外喚道。
    隔著一層竹簾，一個低沉的聲音傳入：“屬下在。”
    鳳無鸞看了一眼燕含錦的臉色，淡淡道：“把那四個孌童拉到樹林裏殺了，再去給藥師找幾個上好貨色回來。”
    誰知，燕含錦嘻嘻一笑，無害的臉上是殘忍的妖嬈：“那幾個不中用的東西昨天晚上就已經被我玩兒死了。鳳殿還是給含兒找幾個結實的來才好。”琉璃眸子滴溜溜地一轉，聲音裏都是軟綿綿的媚意：“那驚鴻將軍就很是不錯，不如，就賞了含兒吧。”
    鳳無鸞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眼裏明暗變換，又盯著莫笑非的臉看了半晌，視線轉向窗外，看著隔簾的人影，緩緩答道：“好。”
    燕含錦笑得開懷：“哈哈，鳳殿果然是個成大事的人啊。含兒真是喜歡得緊呢。那就請鳳殿下令，讓驚鴻將軍今晚就到含兒房內歇息吧。”
    鳳無鸞麵無表情，聲音冷冽：“驚鴻。”
    “屬下遵命。”
    竹簾隨著馬車的顛簸，微微搖晃，光透過縫隙，落在鳳無鸞臉上，陰晴不定。
    莫笑非一直觀察著燕含錦，默不作聲。
    燕含錦的視線對上她，給了她一個大大的笑臉，墨色眼睛裏光彩如琉璃，紅潤的滑舌舔著鮮豔的唇瓣，嫵媚勾人。
    莫笑非益發覺得詭異。
    而燕含錦卻又恢複了一臉無害，笑得柔媚勾人。
    馬車隊伍一天都沒有停，馬車駕得極快，幾匹拉車的駿馬，馬毛上綴著細膩的血珠。這樣的汗血寶馬竟然用來駕車。
    暮色漸濃，馬車行入一座山裏，傍晚山中霧氣開始彌漫，路也變得看不清。
    一行人馬行至山的陰麵，隱隱看見山霧中一座小巧宅院。
    門口立著一個灰衣的中年男子，約莫四十多歲，麵容清俊，眼神中精芒內斂。
    鳳無鸞被侍衛扶下馬車，腰肢款款，風姿婀娜。
    灰衣人上前趕緊扶住，神態恭謹：“少爺已經在宅中等候多時了，還請殿下帶公主前去。”
    鳳無鸞點點頭，笑著看向莫笑非：“非兒，你可是要見個你想不到的人呢。”
    莫笑非以詢問的眼光看著鳳無鸞，鳳無鸞但笑不語，隻是牽著她的手，輕車熟路地往宅院裏走。
    宅院不大，隻有正中一條白石甬道通向主宅，院中布景裝飾也極其樸素，所用的都是尋常的材料，看上去隻是一個普通大戶人家的山中小別院。
    宅中一個仆從都沒有，卻幹淨整潔。
    莫笑非益發覺得這園子頗是古怪。
    推門走進，一個白衣男子負手而立，看著雕花軒窗之外，白色的絲帶束在黑發上。
    宅院傍湖而建，窗外是一片暮色水景，湖麵波光是一片燦爛的金色，映得男子的白衣有一層溫暖的色澤。
    “大師兄。”莫笑非訥訥開口，當真沒有想到會在這裏看見他。
    秦桑低轉過身，臉上依舊是沒心沒肺的大大笑容，仿佛剛才負手臨風的落寞全都是幻覺：“我的親親小師妹啊，有沒有想師兄我啊？你那個變態爹爹還有上官孤鳴都快把九音宮給拆了。”
    莫笑非微微低下頭，眼中神色複雜，緩緩勾起一抹笑意：“那倒是也無妨。爹爹當年曾經立誓，有生之年絕不踏出九音宮半步，他是不可能出來尋我的。而孤鳴……”淡淡笑笑，仿佛雲淡風輕：“如果有人能從九音宮把人帶出去，必然是他暗中默許的。他不過是……做給某些人看罷了。”說到後麵，聲音漸漸地下去，也學秦桑低，把視線轉向窗外。
    湖邊種著垂柳，一片暖嫩鵝黃，湖中蘆葦躥出新芽，也染了幾分綠意。
    秦桑低走到她跟前，拍拍她的頭，笑得有些夢幻。
    鳳無鸞朝身後的侍衛使了個眼色。
    侍衛上前一步：“公主一路勞累還請下去休息。”
    莫笑非沒有說話，把視線轉向鳳無鸞：“我一路都想問你，為什麼他們都稱我為公主，不如，你現在就回答我。”
    鳳無鸞豔麗的唇瓣微微一抿，有綻開一朵燦爛笑容，像是妖嬈的山茶：“非兒本就是鳳族女兒，如今正是要回去認祖歸宗，現在稱你為公主也不為過。”
    “鳳族女兒。”莫笑非喃喃重複著這幾個字：“我娘……就是鳳族的女兒麼？”
    鳳無鸞點頭：“不錯。”
    “她是個怎樣的人？”
    鳳無鸞低頭，良久才答道：“鳳蓉王風華絕代，舉世無雙，是當年的天下第一美人。”
    莫笑非淡淡笑笑：“是呢，聽爹爹說過，娘是個絕代佳人呢。“
    “非兒也不輸她。“秦桑低莫名插入一句，眼中有一絲複雜，定定看著莫笑非。
    鳳無鸞眼中精芒一閃，又笑著牽起莫笑非的手：“非兒，今天當真倦了，若真想知道你娘的事。到了南詔國都禦祥城，自然有當年宮裏的宮女替你講你娘當年的事，現在還是下去休息休息。不要累壞了。“
    莫笑非點點頭，走向門口，又轉身看了一眼沐浴在夕陽光芒中的秦桑低。
    白衣繾卷，發絲在光芒裏是明亮的金棕色，多日不見，顯得消瘦了些。
    輕輕掩上門，門外是一樹一樹繁茂的紫丁香，開得絢爛多情。
    忽然想起當年在喜龍門的時候，三個懵懂少年。
    總是嬉皮笑臉的秦桑低，沉默寡言的段天樞，還有那個總是動不動就頭痛的她。
    他們一起習武，學醫，製毒，攻工。
    秦桑低總是想和她親近，卻又在看見段天樞的時候避開，少年的眼睛裏總有一層輕薄的白霧。
    當她想看見那白霧後的情緒時，他又會在眼中灌滿笑意，像是對她說，我很快樂，我很快樂。
    我很快樂。
    然後，就再看不見那白霧後的感情，再看不見。
    像是這山中輕薄的暮霧，籠罩在這暮春的庭院。
    暮色漸漸變濃，最後一點夕陽都沉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