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與青山相對老，難同碧水逐流長
    爹爹，宮裏為什麼會有赤金和碧璜？莫笑非撫摸著滿池顏色妖冶，香氣濃鬱的奇異蓮花問到。
    莫音絕臉上神色冷淡，似是不願理會她，但還是淡淡答道，赤金碧璜是我九音宮聖物，聞琴聲而舞，有助功之效。
    莫笑非點點頭，小小的手想夠到一顆未綻的花蕾，怎奈人小，心有餘而力不足。
    莫音絕看著小人滿臉焦急的滑稽樣，輕蔑地提起莫笑非，聲音還是冷冷的，做不到不會開口求我嗎？
    莫笑非搖頭，非兒不要求爹爹，非兒喜歡爹爹，非兒從不求自己喜歡的人。
    哦。莫音絕神色冷淡，輕輕答應一聲，隨手折下那枚花蕾，指尖撫摸著碧綠蓮莖，緩緩注入一縷真氣，朱金蓮花緩緩展開，花瓣肥碩，有隱隱的金色光澤，像是一盞精致荷燈，照得一室明亮。
    小人的臉映得一片剔透玲瓏，帶著一點粉紅，嘟著嘴巴，爹爹，這花這麼珍貴，怎麼說折就折了。
    長眸懶懶一眯，原本開得絢爛的赤金蓮花有轉瞬敗落，徒留一簇枯敗。
    珍貴麼？莫音絕隨手拋掉凋謝的蓮花，飛身而去，聲音遠遠傳來，可惜我不稀罕。
    兩名宮人上前撤下琴桌和琴。
    莫音絕站起身來，衣裳繡著碧綠的蘭草圖案，白衣高潔。
    轉身緩緩朝不遠處的涼亭走去。
    涼亭上的兩名宮人將紅毯滾下，四名站在石階旁的宮人立刻跪地，將紅毯接住鋪在莫音絕腳下，不敢讓莫音絕的鞋上沾到一點汙泥。
    莫音絕走了幾步，又緩緩停下，回頭看著長發披散，墨澤濃潤的莫笑非：“非兒怎麼不跟上？”
    一肩花雨因琴落，滿地相思為誰生？
    淺淡的杏花花瓣紛紛揚揚落在剛剛鋪成的紅毯上，還有莫音絕的發梢。
    “非兒鞋子上有泥，不能踩爹爹的紅毯。”
    莫音絕伸出手來，在一片深深淺淺的綠裏，陽光透過他的發，他的臉逆著光，隱約能看見笑意，聲音溫柔，如同三月江南的風，拂過耳際：“那爹爹帶非兒飛可好？”
    話音未落，莫笑非人已經被人提起，白衣在風中飄蕩，衣袂翻然，嫡姿若仙，風聲在耳邊呼嘯，看著剛剛還站在蘭草中的自己，轉眼就已經到了數十丈之外的涼亭上，身旁還站著笑得天經地義的莫音絕。
    “爹爹都沒和非兒商量一下。”有點嗔怒地看著他，口氣卻像是撒嬌。
    莫音絕似笑非笑，望著遠處的無邊蘭草，隔遠了看一片翠綠變成蒼茫。
    “爹爹還有件事沒有和非兒商量呢。”
    “什麼事？”一雙重瞳忽然染上憂鬱，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輕輕把吻落在莫笑非的發上，精致的臉上看不出情緒：“爹爹要非兒做爹爹的妻子。”
    莫笑非並未推開莫音絕的懷抱：“爹爹騙我的……”
    “不是騙你。”閉上眼睛，似乎想起誰的臉，誰的眼：“我要你做我的妻子。”
    宮燈搖曳，一室空寂。
    紅衣少年眉心一點朱砂痣，麵容柔美，豔若春花，隻有一雙眼睛裏，一片蒼茫，沒有一點焦距。
    答應我的條件，什麼時候履行？少年開口，抬起手來，一旁的宮人立刻將一杯極品仰天綠雪小心放入少年手中。
    輕輕將茶杯遞到嘴邊，淺淺泯了一口，眉頭一皺，茶杯被狠狠甩在地上，上好的骨瓷化成片片碎片。
    廢了。少年聲音冷冷的，仿佛隻是在說今天的天氣。
    屋內的宮人立刻跪滿一地，個個麵色惶恐。
    莫音絕素來心狠手辣，廢了，這兩個字足以讓九音宮的人曆盡世間最恐怖的懲罰。
    剛才遞茶的宮人已經在地上抖做一團，眼中一道狠絕的光芒閃過，藏在袖中的暗器已經飛出，直直刺向莫音絕。
    莫音絕右手微微一抬，暗器的破空之聲驟然消失，叮當一聲，一枚小小的梅花透骨釘掉在地上。
    而那名宮人，本想服毒自盡，卻被幾名宮人擒住，姿態扭曲地被按在地上。
    少年臉上平靜無波，根本理都沒理一下那宮人就被拖了下去，而等待他的，隻能是更加恐怖的酷刑。
    陣陣淒慘的叫聲從遠處傳來，絲毫沒有停歇的趨勢。
    還沒回答我的問題。莫音絕一身紅衣如玉，噙著一抹絕美的笑靨問著臥床的女子，仿佛剛才的玉麵修羅隻是一個幻覺。
    百草折到了麼？女子問道，眉目間有一縷情愁，手輕輕撫摸著已經隆起的小腹，還有一個月，就要臨盆。
    已經在昭陽殿候著了，看你什麼時候身子好了，便可行你所說的換眼之術。
    恩。女子淡淡應著，可是我還有個條件。
    少年的眉危險地蹙起，你當初的條件就是我帶你離開東陵，並且不被他們帶回去，似乎沒有說過另外的條件。
    是。女子淡淡笑著，似乎再沒有什麼能激起她情緒的波瀾，求你，幫幫我，這對你不能算是條件。
    少年表情又冷淡下來，你說。
    一雙削蔥玉手輕輕撫摸著小腹，眼底都是暖暖的愛意，我的女兒，請你幫我照顧她。
    並非難事。少年答道。
    請你……女子的淚落下來，滴在錦被上，洇開一片水漬，請你讓她能嫁個好人家。
    少年眼睛雖盲，卻聽覺異常靈敏，聽見淚水滴落的聲音，輕輕地答道，好。
    白布一圈一圈地解開，光一點一點透過來。
    王爺，您可看到光了？百草折細細擦拭著莫音絕眼上的草藥渣滓，小心問道。
    睫毛輕輕顫動，緩緩張開眼皮，入眼的，是一片瑰麗的紅。
    這是什麼顏色？指指自己身上的衣服，莫音絕開口問道。
    回王爺。一名宮人跪在階下，王爺身上的是紅色。
    恩。點點頭，環視四周，絲毫沒有初見光明的激動和新奇。
    設鏡。
    一雙深邃重瞳，妖異非常。
    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臉，我是長這個樣子的麼……
    這樣一雙眼……
    眼光又轉到殿中一個一個人的臉上，微微一皺眉，開口喚道，綠蟻。
    奴婢在。一個碧羅衣衫，服飾精致過一般宮人的麗人站了出來。
    細細大量著綠蟻的臉，你的聲音卻是綠蟻，長得倒是還不錯。
    懶懶掃了眾人一眼，替我把貌醜的宮人全部逐出去，本王不喜歡醜人。
    是。綠蟻恭謹答道，絲毫沒有任何對主人命令多餘的異議。
    退下。紅衣廣袖一揚，莫音絕懶懶說道。
    綠蟻又退回角落，恭謹垂首而立。
    那個女人呢？
    回王爺，鳳夫人在墨藻宮休息，可是叫奴婢去把鳳夫人移駕流春殿？
    不必了，我去看看她。還有，我眼睛的事，王兄知道了嗎？
    回王爺，王上已經得知了。王上說……宮人欲言又止，小心觀察著莫音絕的臉色。
    莫音絕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是不是說，我永遠不必回西涼了。
    宮人垂首，低聲答道，王爺料事如神。
    莫音絕冷笑，緩緩站起身來，百神醫下去休息吧，本王，擺駕墨藻宮。
    宮人齊齊跪送，恭送王爺。
    眼前的女子，有幾分憔悴，並不如傳言中的南詔第一美女，東陵鳳王妃絕色無雙的那般美貌。
    女子張著眼，眼中空洞，是你來了麼？
    是。莫音絕淡淡答道，仔細打量著這個給了自己一雙絕世妖異眼眸的女子。
    記住答應我的事。女子緩緩展開一抹笑意，臉上有種極其美麗的光輝，幫我照顧她，百草折說，我今天晚上就能誕下她了。
    看著女子臉上滿足的笑意，莫音絕臉上卻益發冷峻，為什麼相信我？
    因為……沒人可以相信……
    龍孤涎也不行麼？
    女子一驚，抬起頭，倉惶地伸手摸索少年的身體，不是，你不可以誤會我，我隻喜歡遊淵一個，不許你們說我和龍孤涎的閑話，不許你們讓遊淵誤會我。
    莫音絕嫌惡地避開女子蒼白消瘦的手，淡淡問道，那為什麼不回去南詔，而是選擇和我走。
    南詔……女子臉上有一抹淒豔的笑意，南詔很好，可是，做南詔鳳族的女子……注定情路太苦……我不要我和他的孩兒受那樣的苦。驚鳳……心太痛……
    女子的臉微微扭曲，蒼白的手指緊緊握起，指甲掐入手心，豔紅的血水淌下。
    莫音絕臉上有一絲玩味，血也是紅的呢，我倒是很喜歡這個顏色。
    情不自禁地握起女子的手，輕輕掰開她的手指，小心地舔起她掌心的血來。
    腥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讓他有嗜血的欲望。
    “啪”地一聲，清脆的巴掌落在莫音絕臉上，少年絕美的容顏有一絲暴戾，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打本王。
    女子有些癲狂，口中碎碎念著什麼，笑得時而張狂，時而淒絕，又瘋瘋癲癲地嚶嚶哭了起來。
    莫音絕冷冷看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是夜，女子誕下一女。
    莫音絕看著懷中嚶嚶啼哭的嬰兒，無奈地皺皺眉，死小孩，哭什麼哭！
    嬰兒居然漸漸止住哭聲，睜著大大的眼睛好奇看著他，一雙和他一模一樣的重瞳，純淨無暇。
    莫音絕和小嬰兒大眼瞪小眼，終於，還是不敵，捏捏發痛的眉心，你娘已經死了，你就做我的女兒好了。
    眼中隱約閃過一絲溫柔，看你老是哭，就給你名字裏取個笑字吧。
    聲音有點溫柔，就叫莫笑非，你說好不好？
    嬰兒咧嘴笑笑，眼眸純淨。
    韶華易老春易逝，歲月無期水無休。
    呼吸柔柔吐在莫笑非的發上：“非兒，你當真以為那些我喜歡的宮人是和你娘相像麼？”
    莫笑非身體微微一僵。
    “他們像的是你。”聲音溫柔：“我在等待長大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