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鵠一遠別，千裏顧徘徊。
    “宮主，人已經過去了。”一個隱在陰影中的聲音響起。
    狹長的鳳眼慵懶地半張著，嘴角不易察覺地微微勾起：“恩，下去吧。”
    轉眼，陰影中已經一片空蕩，隻有微風吹起的條條宮紗搖曳生姿，顏色詭麗。
    “莫邪。”
    “屬下在。”黑衣聞聲如影而至。
    細長的手指上布滿細碎的傷痕，雖然柔嫩，卻也有幾分猙獰。手指輕輕叩著檀木紫川案，發出有節奏的點聲，頗有韻律。上官孤鳴眼裏是溫柔的春水：“莫邪，來本宮這裏。”
    莫邪深深埋著頭，聽到他的話，卻一動不動。
    眼底笑意更深，手指從案上移開，而輕叩了兩下身下的絨金錦緞長塌，聲音帶著誘惑：“莫邪，前兩天，本宮冷落了你，莫不是生氣了麼？”
    “莫邪不敢。宮主千金貴體，莫邪惶恐，恐侍候不周。”聲音冷澀。
    “哦。”上官孤鳴輕聲應了一聲，又閉上眼睛，手指回到榻上的小案上，半倚著身子，輕輕叩起鼓點來。
    莫邪跪在地上，見上官孤鳴並沒有讓她起來，便一聲不吭地跪在地上，紋絲不動。
    半晌，上官孤鳴猛然睜開眼，眼裏已是森然寒意：“你好大的膽子。”
    莫邪一抖，又馬上恢複冷靜，眼底一片決絕：“莫邪該死，請宮主重罰。”
    上官孤鳴笑得戲謔，鳳眼邪魅地挑起：“當然是該死，九音宮的宮人私通外人，給本宮下毒，難道還不該死麼？”
    “莫邪知罪。”聲音卻依然冷冽，沒有一絲示弱。
    上官孤鳴緩緩從高階上走下來，地毯綿軟，一點腳步聲也沒有，就直直走到莫邪跟前，輕輕俯下身，白嫩卻遍布傷口的手指輕輕挑起莫邪的下巴，細細審視著眼前容貌冷媚的女子，眼中什麼情緒也看不出。
    “當年，我從莫音絕手裏把你要過來，就是看中你這副妖精美貌。當真是要承認，莫音絕的確是個會把玩美人的人，從你那麼小，就看出今日的美貌了。”手指輕輕遊走在莫邪的臉上：“這眉，這眼，這唇，真是天生的尤物。”
    “莫邪不敢。宮內誰人不知，莫琴師才是當真天人之姿，驚世美貌。”聲音不卑不亢。
    上官孤鳴笑著沉吟一下：“不錯，非兒容貌當真天下無雙。不過，本宮倒是更好奇莫邪你。”
    手指輕輕撚過莫邪的淡色唇瓣，聲音低啞：“你說，究竟什麼樣的人，才能得到你的心呢？”
    什麼樣的人呢？
    莫邪淡淡一笑，抬眼看著上官孤鳴，並不說話。
    上官孤鳴鳳眸裏戾氣暴現，狠狠甩開莫邪，像是嫌莫邪髒了他的手。
    “遊龍驚鳳，蝕骨焚心。”咬著牙，一字一字地緩緩從唇中吐出，妖異的臉有些猙獰：“非兒真應該好好謝謝你呢，要不是你給了我這麼好的折磨她的方法，我才不會那麼輕易放過她呢。”
    “什麼？”莫邪腦中一片空白，眼中一片惶亂：“驚鳳是我親手放在茶裏讓你喝下去的，為什麼笑非會中驚鳳。”
    上官孤鳴低低一笑：“你真以為，我會任由你們算計我麼？他們都知道，如果不是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人能在我身上動心思的。”
    “你是說……笑非……她明明知道你不會吃驚鳳，而隻是利用驚鳳折磨她……所以她……她……”淚水滑落，精致的臉上已是一片狼藉，身體趴在地上，沒有力氣站起來。
    鳳眼微微不悅：“你也配叫非兒的名字。”
    莫邪一怔，眼中閃過一絲驚恐，匆忙從地上爬起來坐好：“莫邪不敢。”
    上官孤鳴淡淡瞟了她一眼，視線轉向遠處，朱漆宮柱，碧紗幔帳，湖中波光粼粼，一片晴天景象，連去年的殘荷都已經染上了點點綠色。
    “非兒從小就是這樣，總是看上去懵懂無知，心裏，卻什麼都明白。”淡淡一笑，溫柔似水，像是整個春天的溫暖都凝結在他的眼裏。
    美人熒熒兮顏若苕之榮。
    命乎命乎。逢天時而生。
    曾無我贏。
    升彼河兮而觀清。水揚波兮冒冥冥。
    禱求福兮醉不醒。誅將加兮妾心驚。
    罰既釋兮瀆乃清。妾持擑兮操其維。
    蛟龍助兮主將歸。呼來櫂兮行勿疑。
    青衫少女長發烏黑，簡單的盤起一個朝凰髻，發絲柔婉，拂到他麵上。
    少年把槳，少女長歌。
    小小的素木蘭舟在大片大片漫無邊際的荷花中穿梭，荷花蹭過衣服，留下一縷暗香。
    孤鳴，這荷花的香氣我很喜歡。少女笑眼盈盈，一雙重瞳波光蕩漾，映著眼中的少年，隻有眼中的少年。
    哦？那咱們每天都采一朵好了。正好，暗蓮宮裏，金赤和碧璜終年不敗，你若是喜歡……少年狡黠一笑，我就為你偷出來。
    莫笑非急忙說道，不行，爹爹會罰你的。上次不過是因為打碎了一個他喜歡的宮人的碧玉鐲子，他就罰我麵壁思過去，若是他罰了你，我寧可不要那蓮花。
    小臉憤懣地嘟起來，染上一點酡紅。
    上官孤鳴鳳眼含笑，眼底有一絲陰暗，輕輕拍拍莫笑非的頭，剛想拿開，又忽覺不舍，於是狠狠揉上兩把，又緊緊把小人揉進懷裏，才覺得滿意，聲音在晴暖的初夏天氣裏清朗溫柔，放心，你爹動不了我。
    莫笑非從他懷裏掙紮起來，小臉上的表情居然有幾分嚴肅，那也不行，爹爹會不開心的。
    上官孤鳴眼中滑過一絲戾氣，哦？那我若是非要不可呢？
    心裏生氣，難道他在她心裏就不如她那個爹爹麼？
    莫笑非嗔怒地瞪他一眼，你怎麼那麼死心眼。
    上官孤鳴眼中幽暗，輕歎一口氣，眼中都是無奈，算了，我還沒死心眼過你。你若是不喜歡我那麼做，我不做便是了。
    莫笑非深深看著上官孤鳴不說話，陽光穿過密密的荷葉落在少年的臉上，光影斑駁，映得少年，麵頰剔透，晶瑩如玉。
    微微嘟起嘴巴，孤鳴，你現在不能去惹爹爹，現在還不能。
    莫笑非把頭發上的白色絲帶拆下，截下一朵通透白荷，馥鬱香氣刹那間就在小船中浮動起來，滿載的清淡芳香。
    把絲帶係在白荷之上，緩緩地說，我素來覺得，白荷潔淨，縱然委身淤泥，不染凡塵，反更超脫。隻因蓮花根蒂紮實，性情隱忍，凡事隻有步步為營，才能逐鹿問鼎。孤鳴是天下命定之人，更要等得，更要忍得。
    一身白衣，烏發披散，有點遮住小小的臉蛋。
    上官孤鳴深深看著她，眼中含笑，緩緩閉上眼，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輕輕把她摟進懷裏，聲音帶著點無賴，非兒，你是我的。
    我會忍得，忍到有一天，你是我的。
    孤鳴。小人被某人悶在懷裏，聲音都悶悶的，我給你做一種毒如何？
    鳳眼一挑，興味被提起，什麼毒？
    莫笑非一笑，是種讓人慢慢衰竭而死的毒。
    上官孤鳴捏捏她的小臉蛋，非兒到還真是歹毒呢，這麼小小年紀，就酷愛毒物。
    莫笑非厥起嘴巴，還不是因為孤鳴，我怕你吃虧，所以整日研究毒物。這是我最新研製出的，香氣如荷，清新典雅。現在你要忍得，可是，若是有一天，你已經不想忍耐某人了，你就把這毒用在他身上，一點一點滲入骨髓，讓他死時如萬劍穿心，萬蟻食骨。孤鳴，你聞聞看。
    上官孤鳴瞪她一眼，我可不想那麼快死。
    莫笑非有些嗔怒，哪那麼容易就死了，這種毒毒性極慢，卻凶險歹毒，可是若是隻聞一下，還不至於受不了。現在讓你曉得它的味道，是為了將來萬一我用在什麼地方，你卻不知道，反被傷到。
    那好，拿出來就是了。
    莫笑非獻寶似的從袖袋裏掏出一隻凍玉雕花的小盒，擰開，一股淡淡清香緩緩溢出，像極荷花。
    孤鳴，你給它取個名字可好。莫笑非期待地看著他。
    上官孤鳴沉吟一下，抬頭看見一朵一朵碩大的荷花，從莫笑非身上拂過，淡淡一笑，說道，就叫衣帶荷香吧。
    少年笑得溫暖，身後是碧綠碧綠的萬頃荷塘，花葉掩映，光影斑駁。
    若是有一天，你已經不想忍耐某人了，你就把這毒用在他身上，一點一點滲入骨髓，讓他死時如萬劍穿心，萬蟻食骨。
    莫笑非坐在莫愁居的小謝裏，遠遠望見湖中玲瓏台上兩個人影，緩緩閉上眼睛，孤鳴，你已經不想忍耐我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