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記少年事，幾番費思量
    莫笑非被人牽著手，轉過一道一道的回廊，一直走到宅院的深處。
    一個白衣少年坐在遠處的湖心涼亭之中，傳來悠遠的琴聲。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
    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豔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
    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皇兮皇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
    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
    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餘悲。
    莫笑非看不清少年的臉。隻有那個白衣翻飛，衣冠勝雪的輪廓，讓她過了很多年，都忘不了。
    牽著她手的人低低一笑，眼睛深深看著她：“喜歡他嗎？”
    莫笑非點頭：“喜歡。”
    琴聲清朗，像這明亮的春光，洋洋灑灑地落在湖麵上，竹叢中，和這暮春深邃的庭院裏。
    她沒聽過這麼朗若晴空的琴聲。
    爹爹也彈琴，可是爹爹的琴妖媚，纏綿，淒婉，魔魅，讓她想到猩紅的血，蒼白的臉，扭曲的手，和絕望的呼喊。
    所以她逃走了，跟著這個牽她手的男子，遠遠地逃離了她生活了十年的地方，逃離了每天五個時辰的練功，永遠背不完的琴譜，和爹爹含笑卻妖媚的臉。
    她怕爹爹，深深地怕。
    爹爹長得極美。她知道自己遺傳了爹爹的美貌，一雙重瞳，極深極濃，連她自己攬鏡自視的時候，也會不由地害怕。
    爹爹的眉心有一點殷紅的朱砂痣，嬌豔欲滴。
    朱砂痣……
    莫笑非腦子裏好像閃過了什麼？
    是誰的臉，含笑看她。
    一襲紅衣，長身玉立。
    長劍如紅，飛花如雪。
    那個人是誰？
    為什麼她什麼都想不起。
    她似乎忘記了什麼很重要的事。
    她隻記得爹爹，隻記得九音宮，隻記得暮春時候飛揚的楊花，一重重宮門，深深地緊閉。
    那重重宮門裏，坐著一個含笑看她的男子，她的爹爹和那個男子，他是誰……
    江湖上把她的爹爹叫作，九音琴魔——莫音絕。
    “喜歡這裏麼？”男子問她，眼裏是滿滿的笑意。
    莫笑非點頭：“喜歡。”
    “從今天起，彈指閣就是你的了。”
    “我應該叫你什麼？”莫笑非仰頭看著這個性情讓人捉摸不定的男子。他把自己從爹爹麵前帶走，而爹爹都沒有阻止，隻是看著她，臉上沒有表情，沒有憤怒也沒有笑意，隻是和往常一樣，冷冷的，讓人不敢接近。
    “我叫龍孤涎，你應該叫我，師傅。”龍孤涎笑著看她，像是看一個有趣的玩物。
    “師傅，爹爹為什麼不來？”她已經承認了龍孤涎是她的師傅。
    臉上依舊是笑：“莫音絕覺得，隻有跟著我，你才能學到更好的功夫。”
    “師傅的功夫很厲害？”莫笑非看著他。她從沒見過比爹爹還要厲害的人。
    龍孤涎的笑聲溢出唇來，這世上居然還有人懷疑他的功夫？
    “你爹爹沒告訴過你麼？師傅可是天下第一啊。”
    “天下第一？比爹爹還厲害？”
    “對，比莫音絕還厲害。”他可不想在自己的徒弟麵前沒麵子。
    滿意地看見莫笑非眼裏的崇拜神色，不覺心情大好。
    莫笑非微微一笑：“師傅，您可知道武林至寶屠龍令？這屠龍令屠的是誰？難道是師傅這條蛟龍不成？若是如此，何不把它奪來，也免得師傅被外麵的人欺負了才好。“
    龍孤涎對天朗笑：“不錯，非兒說得極是，那師傅就把那屠龍令多來，讓非兒替師傅看管，也免得師傅被外人欺負了去。“
    視線轉向湖心，龍孤涎看見莫笑非的眼神，微微一笑：“非兒，那少年，是你的二師兄，段天樞。”
    段天樞，莫笑非心裏默念。
    龍孤涎一抬手，亭中少年看見手勢，立即起身，撩起長衫下擺，足尖點地，踏著欄杆，一個借力，騰空而起，風姿綽約，翩若驚鴻，婉若遊龍，休迅飛鳧，飄忽若神。
    莫笑非一是看呆了，而段天樞，已經站在她麵前。
    段天樞恭敬地半跪在地，微微低著頭：“師傅。”
    龍孤涎一抬手，段天樞低著頭起身。
    莫笑非不知道為什麼段天樞對龍孤涎這麼恭敬，恭敬得近乎生疏冷漠。
    他們不是師徒麼？
    “天樞，這是你的小師妹，莫笑非，從今天起，非兒便跟著你。你要好好照顧她。”龍孤涎對這段天樞，剛才的溫煦笑意忽然全都不見了。
    莫笑非看著眼前的少年，驀然，有些恍惚。
    師傅讓二師兄帶她去安頓，才發現，喜龍門竟然這麼大。怎麼走也走不到頭。
    她住在彈指閣，地處喜龍門的中心，喜龍門院宅疏散，住著百十個門內的高手和一些平時打點生活起居的家丁婢女。
    這裏的家丁和婢女，全部都姓上官。
    “二師兄，你住哪裏？”莫笑非人生地不熟，喜龍門這麼大，可她隻認識師傅和這個看上去溫和，而實則冷冰冰的二師兄。
    段天樞沒有表情：“天機樓。”停了一會，又補上一句：“就在彈指閣東邊。”
    師傅住的月明樓在她的右邊，這麼說，她是被夾在師傅和二師兄之間了。
    喜龍門是江湖中的一個聲名狼藉的殺手組織。
    手段無所不用其極，任何生意都接，市井小民，朝廷高官，江湖大俠，老幼婦孺，隻要付錢，都可以殺。
    江湖衛道人士從來都是把喜龍門視作眼中釘，肉中刺。
    喜龍門接的動輒一筆單子，也要黃金千兩以上，所以才成就了今天的喜龍門。
    撫摸著百年古玉的鎮紙，莫笑非也不禁驚歎喜龍門的財富。
    爹爹的九音宮從不講什麼奢華，所有的建築，家具，起居用品都是簡單樸素，古意雅致。若是爹爹看見現在她用的住的，都是如此奢華富麗，恐怕爹爹隻會眉頭一皺，負手而立吧。
    段天樞輕輕拍手，門被打開，幾個素衣婢女聞聲進入，走到莫笑非麵前，微微俯著身：“參見三小姐。”
    段天樞一抬手，幾個人才起身。
    “從今天起，由這幾個婢女伺候你。”
    “奴婢碧螺。”
    “奴婢綠蟻。”
    “奴婢青蛛。”
    “奴婢黛蛾。”
    段天樞又揚手，幾個人又默無聲息地退下。
    “隻要你叫她們的名字，她們隨傳隨到。”
    莫笑非點頭。
    抬眼看看天色，已是晚膳時候。
    龍孤涎吩咐四個婢女伺候莫笑非用膳，然後把她帶到書房。
    龍孤涎看見莫笑非換上了一身黑色布衫，微微一笑：“怎麼樣，給你安排得還習慣麼？”
    莫笑非點頭：“極好。”
    “那二師兄帶你如何？”
    “也是極好。”
    “哦？”龍孤涎似是有點驚訝地挑眉，“待你極好？”
    莫笑非反問：“難道二師兄不應該帶非兒好麼？”
    龍孤涎被她問的一愣，但隨即又大笑起來，“不錯不錯，自是應該待非兒好的。”